XÙN解读 | 制造对话，参与行动

布尔迪厄在《纯美学的历史起源》中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是什么可以使人们把艺术品和简单日常物区分开来？”这个问题同样是基于”艺术品”和“日常之物”的层级区分所提出的。在这里，布尔迪厄引出了“场域”问题，他指出：艺术品只有在艺术场域之中才能成为艺术品，而“艺术品实际就定位于艺术制度的历史之中”。朗西埃批评布尔迪厄“场域”理论仍然延续了柏拉图的信念，它预设了一个稳固的空间布局，是城邦精英“治安”秩序的翻版。他认为“个体要从一种自然秩序赋予的身份中撤离，从布尔迪厄所说的惯习中撤离”，成为一个分散的、去中心的，能够打破稳固的场域秩序的“杂多”。

无论是对艺术场域之中“区分”的预设，还是强调艺术的“歧感”造成的张力，当艺术开始具有社会性——艺术不再是私人所属，而被放置在一个公开的场所，如美术馆、博物馆——那么关于艺术的平等诉求就开始产生。当所有人都被赋予了观看、评论，甚至创作艺术作品的权利，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进入艺术生产的机制之中，这种平等诉求就愈发凸显。

在展览“此时此地此身：顺德本土艺术的视野”的筹备过程中，这种平等诉求所带来的张力产生了。机构以当代观念建构了整套展览叙事，包括作品的选择与布置。参与者试图理解这套叙事，但由于当代观念本身就包含了反叙事的基因，当他们无法完全理解的时候，就会对标准本身提出质疑。学界提出的“新美术馆学”基于对传统博物馆与美术馆权力结构的反思提出“美术馆应该成为社会民主化的一部分”。在这种意义上，质疑也可以成为美术馆中的一种“声音”。当多重声音一同响起，对话就开始发生。

想象一下，在我们的城市中，对话会发生在哪里？也许是公园，也许是广场，人们相遇在其中，对话便发生了。当我们继续深思对话发生的原因，或许是天气，或许是周遭街道的变化，但这些都不是必须。当我们开始需要一个特定的场所，对话才真正发生。

传统的博物馆和美术馆中，对话不被需要，因为一套固定的叙事可以成为任何问题的答案，而那些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就显得并不重要了。当代思维的开放性为这种稳固的场所提供了另一种可能。在当代美术馆中，“找不到答案”也许是一种常态。无论是面对作品还是其他相关的理论建构，在这种状态下，观众自身的思考和体验被调动起来。当他们开始觉得不得不提问的时候，当代思维所构造的空间已经默许了各种对话的发生。

同样，“对话”也可以成为一种策展逻辑。如果在我们的定义中，策展并不是宣告话语权的主观叙事逻辑，而是一种线性的、分散的、去中心化的多主体行为，那么空间或展览的开放性就得到了某种保证。

在这种意义下，“此时此地此身”并不意图去评估、分类甚至排序顺德本土的艺术创作，它是一种可持续的行动态度，是连接与呈现不同声音与状态的现场。当美术馆空间成为一个为对话而准备的场所，事实上它所希望唤醒的是在对话发生之后，不同的参与主体开始行动的可能性。

当现代个体标榜一种“当代趣味”，ta也许是想要进入基于不同“主义”或来自不同建筑大师手笔的空间，或是一种亲身体验艺术的看展愿望。当“打卡”与“探店”背后的资本逻辑进入了当代艺术的场域，美术馆作为教育场所，该如何实现自身的教育功能？

“此时此地此身”的参展艺术家中，许多都在顺德本土从事艺术教育。他们不再像传统的艺术培训一样只注重技法的教授，而是将艺术作为一种对儿童的“赋权”，让艺术成为教育制度之外的一个“解放地带”。“艺术教育的民主化”亦投射出一种发生在美术馆之外的当代趣味，它将人的天性与艺术联系起来，尝试反对艺术的体制化。

在当代美术馆的公共教育常用话语中，想象力、人人都是艺术家等语言被用来降低当代艺术的门槛，提高美术馆的可进入性。但是语言的效力毕竟有限，而艺术教育的价值在潜移默化的趣味培养之中。这意味着观众也必须时时刻刻保持开放，在不掉入某种语言陷阱的前提下开始主动地吸取知识。因此与其说当代美术馆的公共教育是一种“培养”，不如说是一种“要求”。它在保持自身主动性与自觉性的同时，同样要求参与者保持主动与自觉，在这个过程中缺少了任何一方，平等、多元和去中心的民主化诉求也就不成立了。

因此，当“此时此地此身”发生在巽美术馆，以上三个问题就必须被提出并予以说明。首先，在艺术的平等诉求下，美术馆容纳多重声音；其次，在多重声音所构成的对话之中，我们呼唤多重个体参与到艺术的行动之中；最后，在艺术的行动者网络中，不仅机构应该发挥主动与自觉，其他个体也应该产生行动的自觉，这样，对平等诉求的回应也才真正有力。

罗峣岚，广袤的-如海，2020-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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