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line Interview
绘画作为归宿
邵亦杨与孟思特的对谈
10月2日,空间站艺术中心举行“绘画作为归宿”线上对谈直播活动,现就嘉宾发言整理成文,以飨读者。
对谈主持:
付晓东(空间站艺术中心创始人、著名策展人)
对谈嘉宾:
邵亦杨(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孟思特(艺术家)
对谈时间 | 2022.10.2 15:30-17:00
嘉宾介绍
邵亦杨
邵亦杨,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人文学院副院长,西方美术史研究负责人,中国美协艺术理论委员会委员,世界艺术史协会委员,中国油画学会理事,多次参加世界美术史大会,美国美术史年会,做会议主持或发言。主要著作有:《后现代之后》(2008 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穿越后现代》(2012,北京大学出版社),《西方美术史》(2014,北京大学出版社),《20世纪现当代艺术史》(2018/2021),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全球视野下的当代艺术》(2019,北京大学出版社)。
付晓东
现居北京,知名策展人、中国美术学院聘任教师,空间站创始人。曾担任《美术文献》杂志执行主编。CYAP中国青年艺术扶植推广计划艺术总监,梯级艺术中心艺术总监,鲁迅美术学院《美苑》杂志编辑。为国内外美术馆策划过多个大型群展及三、双年展。2012年-2016年与果壳网共同创办“第八日——艺术家访问科学家实验室”项目。
孟思特
1988生于中国湖南。2011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第三工作室,获学士学位。2014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第三工作室,获硕士学位。2020至今中央美术学院博士候选人当代油画研究方向。现为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油画系讲师。主要个展:2022“归宿”,空间站,北京;2017“星尘博物馆”,空间站,北京;2013“样板间;黑色房间和苍白世界”,ChART Contemporary, 北京;2013“孟思特”,空间站,北京。
对谈直播现场
付晓东:
非常高兴大家可以来到我们的直播间,来看邵亦杨老师和孟思特的对谈。首先,六月底举办了艺术家孟思特在空间站的第三次个展《归宿》。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在十月二日邀请到邵亦杨老师进行此次线上对谈。邵亦杨老师非常著名,她是中央美术学院艺术史系教授,曾写过非常多的著作,我想在座的诸位可能也都看过,比如《后现代之后》、《穿越后现代》(2012,北京大学出版社)、《20世纪现当代艺术史》、《全球视野下的当代艺术》著作等等。艺术家孟思特的作品题材非常广泛,从当代艺术的全球视野以及跨学科文化和日常化的话题来展开。同时他也是在读于中央美术学院当代油画研究方向的博士,是央美的嫡系教育出身。非常荣幸请到二位来到空间站进行现场直播,也非常希望能够听到邵亦杨老师从她研究的整个世界西方艺术史的视野下如何看待孟思特的艺术创作,以及孟思特的创作实践有可能给大家带来什么样的启发和思考。下面有请两位进入对话。我们先请艺术家孟思特来介绍他从2011年至今的绘画创作脉络以及作品的演进内容并引起话题,然后请邵亦杨老师批评点拔,谢谢。
邵亦杨:
谢谢付老师的介绍。也谢谢付晓东老师和孟思特请我到空间站来做这个对谈。我对孟思特的绘画作品非常感兴趣,也很想更深入地了解他的思路,很高兴有机会来做这个对谈。
孟思特:
谢谢付老师介绍。今天特别高兴能请到我的理论导师邵亦杨老师来进行一场关于我创作脉络的对谈。因为刚才付老师也介绍了,我目前在央美研读博士,我的博士理论导师就是邵亦杨教授。邵老师对我的作品相对比较了解,正好这一次在空间站的个展能有机会邀请邵老师再做一个比较全面的,或者是脉络比较清晰的对话。也听一听邵老师对我作品的解读。那接下来就可以开始先观看一些我作品的资料。
《集体 》180x225cm 布面油画 2011
孟思特:
我的创作是从2011年正式开始。2011年也是我本科毕业的时间。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件作品的名字叫《集体》,这件作品是我本科的毕业创作。在画面中我描绘了一群孩子,他们簇拥在一起组成了一个立方体。而他们所处的环境被我主观的剥离掉了,只留下苍白的空间,人物的造型十分真实,绘画语言也是具象的、写实的,我尽量把人物的形态、神态与质感还原。这种对于主体人物的写实手法和虚空苍白的环境形成了一种视觉上的反差。你说它真实也好,超现实也罢,它仿佛展现了一种梦境。通过只描绘主体,剥离所有多余的绘画元素和画面内容之后,它仿佛从具象的内容转变成相对抽象的视觉概念,这就是当时我创作的一个思路。同时,将《集体》作为我艺术创作的开始,是有我个人情感因素的。刚才也跟邵老师交谈这件事,儿时的我十分渴望集体生活,或者说对于集体主义有一种向往。我觉得这种集体主义所带来的美好是我特别想要体验的。但在我实际成长过程中,其实跟集体的生活是有一点格格不入的,我很难融入到这种集体的环境中去。所以这种缺失是一直伴随我成长的。而在创作中,我可以通过绘画的方式来弥补这个情结。描绘集体主义式人物的组合也可以为我带来一些温暖和安全感。但就画面本身而言,它其实有很多不现实,或者是超现实的,同时还会流露出些许残酷。我想听听邵老师的理解。
邵亦杨:
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我觉得这是我们一个集体记忆。可能每个人都有这样的集体照。而且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一个集体里面,这个集体好像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到现在的体制都有一种集体化的倾向。但这个记忆给我们很深,我觉得这个画有一点,不是说让你看到那么温暖,是有一种对过去追忆的感觉。我在小的时候就觉得集体是很大的,个体是很小的。我甚至觉得提到“我”这个词,都觉得自己有点害羞。如果想到“我”这个字就一定觉得自己还不够好、不够完美……集体是一个大的、完美的形象。所以觉得就很有一种压抑感,后来很长时间我觉得我个人才克服“小我”的感觉。就觉得自己可以释放出来,作为个体,应该是可以自立的。但小的时候就觉得完全被压抑在一个集体中。我还想问一下这里面全是男生吗?
孟思特:
是的,全是男生。
邵亦杨:
为什么都是男生?原来你是在男校吗?
孟思特:
不是,我有意组合的,因为后来第二张画就画了一幅全是女孩的内容,我将这幅画的全是男孩,是有一种同类的感觉。您刚才所提到的有关集体和个体关系的感受,其实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也深有同感。
邵亦杨:
现在我觉得很值得一提,忽然有一天觉得自我很重要。凭什么大家对于一件事的理解都得是相同的想法,怎么可能大家都是一样的呢?我觉得可能你画这样一个男孩子的群体,可能男性处于社会中受到这样的压力更强。我作为女孩子,小的时候不觉得很边缘。后来长大以后也不是很喜欢集体生活,但小时候不这么觉得,小时候觉得还是挺融入的。男孩子可能更有这种压力,因为整个社会是一种男性化的、男权化的社会,会更有压力一些。
孟思特:
是的,所以我把这些人物组合成一种立方体的形式,让他们看上去并不是常规化的集体合影的视角,我更希望营造出一种抽象的形式感,以消除那种太过于普遍的记忆情节。
邵亦杨:
像一个方阵。
孟思特:
对,像一个方阵,但其实都是一些无助的孩子。
邵亦杨:
方阵的形式其实是挺有意思的。
孟思特:
是的,同时我尽量回避对于符号化内容的描绘,我希望所描绘的人物都是很普通的、朴素的、日常化的。当时作为毕业创作我同时画了两幅画,一张是那群孩子,第二张所描绘的是一些成年人,即《又开会了》,我们能看到在绘画的手法上有一点区别,上一张画相对写实具象一点。这件的绘画性则更强一点,对于环境的内容也有一些描绘,颜色的处理上更为混沌,色彩也有种流淌的感觉。
《又开会了》 150x200cm 布面油画 2011
邵亦杨:
挺好玩的,就像是从那群孩子的集体转变成了一个关于成人的集体。一直生活在集体里,从小到大。当你坐在这观看这件作品的时候很明显是台下,上面是台上,这挺有意思的。我们只要在集体中都会开这种会,然后会觉得,在台上的人他会是什么感觉?他会不会很难受,这么多人看着他,不能开小差。
孟思特:
是的,感觉是被固定在那里。我当时在绘画语言的选择上其实也是在尝试,因为在绘画中我比较喜欢冒险,大家总会觉得毕业创作要有统一的风格,或是你需要展现出属于自己的风格。但我觉得这不是问题,我就将两种不同手法与风格的画面组合在一起,看会不会在作品的表达上有一些新鲜感。在完成这两张大画之后,我同时也画了一些小尺幅的作品,即《节日》系列,因为当时感觉只画大画太严肃了,如果我要做一个展览,全是一堆人物,可能会给观者带来一种太过于严肃的感觉。所以我觉得需要再画一些小画,画得温暖一点、轻松一点,更为日常化一点,或者是跟我们记忆更贴近一点。这便是《节日》系列的创作初衷,但它同样也是一种集体主义。
《节日No.1》40x50cm 布面油画 2011
《节日No.2》40x50cm 布面油画 2011
邵亦杨:
是的,我发现作品中所描绘的人物之间是没有对话的,这些内容都是一些家庭,也是一个小集体。对于节日概念的理解通常是愉快的,但你的作品中并没有直观的去表现那种愉悦,反而有一种疏离感。
孟思特:
有焦虑或者紧张感。我描绘这些成长中有关于节日的记忆,是想跟现实有一点距离感。相比现实,我更倾向于描绘不现实的内容,并通过不现实来隐喻现实。
《节日No.5》40x50cm 布面油画 2011
《节日No.6》40x50cm 布面油画 2011
孟思特:
这种超现实其实后来一直贯穿在作品的脉络中。
邵亦杨:
超现实其实是创作者把潜意识的内容描绘出来,同时给人带来更为现实的体验,等你讲到你之后的作品大家会觉得更为超现实。
孟思特:
是的,在《节日》系列中我将人们的描绘更趋于平面化,对于画面中环境的处理也都有一些取舍。像是一种记忆的碎片,一些对于情感表达上的只言片语。作品的尺幅也比较小,目的是为了给大画做一个补充。这件就是我刚提到的,在继本科毕业创作之后又画了一件关于女孩内容的“集体”,只不过我将自己的自画像也并置在旁边,是对于集体和个体关系的一种思考,同时在画面视觉的呈现上也会有一些反差。
邵亦杨:
对,这些小孩有点缺失那种天真的感觉,有点像小大人。
孟思特:
可能他们最后也就转化成一种形式。
《集体和我 》 180x225cm+30X40cm
布面油画 2011-2012
邵亦杨:
这是很长的一段记忆,从小学到中学是这个感觉。我跟你的成长记忆应该差了很多年,北京和其他地方应该也是有点不一样,但是在画上我们的感觉都一样,童年的感觉。我依然记得儿时在进行集体操时的场景,大概是在三五岁的时候。那天说有外宾来参观幼儿园,我们是模范幼儿园。所以我们就要做的特别好。在集体操里,手要举得平平的,一定要举的特别直,这样的话才能显得整齐划一,一点错误都不能有。才三岁多的孩子就要懂得整齐划一了,我的手还伸不直,老师怎么摆也摆不直。我很努力地想把手伸得很直,跟大家一模一样,想让外宾们看到我们是多么的有秩序感。
孟思特:
您这段记忆很深刻,好多记忆都会淡化……
邵亦杨:
因为我有照片,如果没照片可能就会淡忘了。
《碎片》系列 油画综合材料 2013
孟思特:
在完成这几件《集体》系列之后,我又做了一些新的尝试,即《碎片》系列。当时我发现在颜料中加入一些添加剂可以让颜色独立成型,不再依赖于绘画的依托物,最终以一块完整成型的颜料块示人。而将这块颜色固定在墙上后就特别像墙体剥落所形成的一个小墙洞,画面的内容就像是我们通过墙洞所窥视到的另外一个空间的景象。这些小的绘画尝试也是为2013年我的第一个个展准备的。
邵亦杨:
窥视的感觉很好。有时候让我们觉得穿越了时空隧道,像刚才的集体记忆,好像离我们很遥远,又好像很近。但是我们觉得当时是被限定在那个空间里。有时想到当时的空间和现在的空间好像是平行空间一样。我有时候在想,我小的时候那些城区整个都被拆掉了。虽然还是在北京生活,但完全像是生活的两个空间。有时候做梦还会回到那个地方。有时候我在想,会不会在另一个空间里它还存在。
孟思特:
您这种想法很有意思,我时常也有同感。在《碎片》系列中的尝试也指引了我下一个阶段作品的方向。就是用颜色厚涂的方式来描绘一些人物身处封闭的空间与空旷环境之间的视觉对比。
《一月》 180x180cm 布面油画 2013
邵亦杨:
对,这幅画和你之前的画都有一个共性,画面中的人物看不到山那一面是什么,似乎被封闭住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他们就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在眺望那边,外面很冷,但他不觉得。可能你会觉得是一个很冷酷的环境,很冷漠的环境,而这些小孩不觉得,他们并不知道。他只是想看看那边是什么,有一种好奇的感觉。好奇心很重要,我觉得如果长期的一直在这样封闭的环境,可能就会没有好奇心了。只有小的时候有这个好奇心,你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看看山的另一面。如果你长期这样,也许他大了以后就该转头离去,不再有想要知道山的那头是什么的兴趣了,所以好奇心是我们探索一切的前提。
《苍白世界》 200x255cm 木板油画 2013-2014
孟思特:
邵老师的理解特别切中我创作时的感受。这件也是同时期完成的,在读研究生期间,名字叫《苍白世界》。这段时间在创作的方向上应该算是一个试验期,摸着石头往前走的这种感觉。
邵亦杨:
这些往前走的人物同样感觉在寻找一条路,而且他们的服装都很相似,还是一个很集体主义式的内容,想要往外走但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去。周围的环境也是比较压抑,都是单一的颜色。我们小时候的记忆有很多是单一的颜色,因为穿的服饰都很相似,颜色也很单调,曾经有一段时间,可能在80年代之前,整个社会都是单调的,颜色都是一样的,你看看张晓刚的画就是这样。
孟思特:
是的,我在先前的《集体》系列中,在画面的内容上我一直是在做减法。比如我把画面中本该有的真实环境都剥离掉,把一些比较生活化的细节也省略掉,只描绘一个主体。但当你将这个系列的想法在作品中表达清楚并趋向完整之后,可能在作品的表达上就要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之前组织画面内容的方式是在做减法,那在新的创作阶段我就反其道而行,选择在内容上做加法。其实这种做加法的方式很危险,邵老师应该特别能体会到,就是艺术家的创作大体都是在逐步做减法的过程,很少有艺术家在主题与内容上做完减法之后又去做加法。那我就试试看这种方式在创作上到底可不可行,于是我就开始画了好几件摆放着许多像迷宫一样有绿床的空间,小床的绿色很单一,给人带来一种视觉上的矛盾与不适感。
《凌晨三点的鼓》125x150cm 布面油画 2013
邵亦杨:
看到这个系列的作品我突然想起托儿所,幼儿园的时候,我们都有这种记忆。虽然年龄很小,却竟然也会觉得不时有无聊感。尽管所有这些环境好像是封闭的,而且每个人都有一个格子,却好像没有那种特别安全的感觉。只有回家找爸爸去才有安全感,如果爸爸妈妈不在,安全感就很少。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有这个体会,我有一次问你是不是有安全感,我到很大了才寻找到。
孟思特:
当时您问我有没有安全感,我很诧异,因为很多年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您一问我之后,我一下子就感觉自己突然变成了孩子。我真的是没有安全感。我觉得是触碰到内心的一个问题。但其实这个问题很多年前就已经被自己遗忘了,可能早就被封存在了内心世界的深处。
邵亦杨:
我一直在想,我们小的时候,虽然社会好像比较稳定,犯罪率比较低,却没有安全感。但是后来大了,生活在一个变革的社会,似乎不那么安定,个人的安全感却提高了。
孟思特:
在我构思这个系列的时候,就感觉这些床原本对孩子们应该是一种保护,或者给人带来温暖。但它同时也是对孩子们的一种束缚,他们仿佛被关在了里面。这种感觉会让我觉得非常焦虑。而且小床的固有色是统一的绿色,在视觉意识上,绿色原本是一种安全的象征,但是画面中的这种绿色会带来感受上的反差,所以我就用一种更具浪漫主义的方式把画面中的空间环境描绘成一片星空,让整件作品看上去像一个梦境。
邵亦杨:
所以我们感觉到反而开放的空间会给你安全感,而不是这种封闭的空间。我觉得这是一个隐喻,其实社会一直都是这样,封闭是没有安全感的,开放才有安全感。
《魔术 》 30x40cm 木板油画 2015
《星空》 30x40cm 木板油画 2015
孟思特:
接下来这个系列的作品尺幅也特别小,都在三十厘米左右,挂在墙上观看时像是一个独立的小空间,跟之前的《碎片》系列有一种呼应,具有某种窥视之感。
邵亦杨:
这个记忆真的和我儿时类似,虽然我们出生在不同的时代,也不在同一个城市。我记得小的时候学校里突然运来了一个望远镜,可能是向天文台借的,让学生们通过望远镜去观看月球,这件事让我觉得特别兴奋,那一天可以仰望星空,很近地看到月亮,看到月球上面的沟壑,感觉似乎进入到另一个世界,很美好的记忆。
《星光》40x50cm 布面油画 2014
孟思特:
我儿时没有这些经历,我成长在四线城市,当时学校里的教学设施是十分简单的,更谈不上有天文望远镜,教学的方式跟北京也很不一样。2000年初,我最早来北京求学,刚到美院对面的那些画材店时,感觉仿佛进入了博物馆,好多画材都没见过。
邵亦杨:
那后来上美院没有对你有些改变吗?美院还是比较开放的。
孟思特:
之前跟您交流,我就聊到特别后悔大学期间的生活安排,一直在拼命的画画,推掉了所有的社交活动,没有享受到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接下来这件作品名叫《欢迎》,很干净的色调,同样也是厚涂的颜色,这些都是我的想象。
邵亦杨:
70年代的时候,国外的领导人访华,我们东城区小学的学生会安排去献花,在天安门广场人民大会堂前有一块很小的范围,小朋友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一直等到领导人走过去,特别光荣的任务。 当时还要排练,排练有小半年,活动只有几分钟。我还献过花,当时我被选上献花,觉得十分光荣。
《欢迎》20x30cm 木板油画 2015
孟思特:
在这个系列中我想要画集体的背影,我不想让大家看到他们的表情,也不知道他们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邵亦杨:
我们当时表现的特别快乐,特别热情,要让国际友人看出我们的生活是十分幸福的。以前长安街很宽,很多载着外国来宾的大巴会在那路过,上初中的时候我骑着自行车走,我都觉得我要表现的很积极向上,很愉快的样子,让他们感觉到我们中国人生活的很幸福。
《节日盛装》40x50cm 布面油画 2016
《集体和再见 》 180x225cm+30x40cm
布面油画+木板油画 2014—2016
孟思特:
到2016年的时候,我的作品又开始了一些变化。我觉得之前表达集体主义的情感可以结束了。艺术家往往以自身的情感作为创作的开始,在终于说完自己故事时仿佛就像挣脱了一把封锁在内心的枷锁,使你在接下来的创作中可以表现得毫无顾忌,天马行空了。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张画叫《集体和再见》,是跟集体主义的情结做个告别。
《星尘博物馆 》230x450cm 布面油画 2015-2017
《星尘博物馆 》局部
《星尘博物馆 》局部
孟思特:
完成《集体和再见》之后,我就进入到博物学趣味的创作方式中。之前跟您聊到,我在创作的内容上想要反其道而行,把一种极简的方式转变为一种极繁琐的。我一直想找一个主题,能够去涵盖庞杂与冗长的内容。最终我觉得博物学这个命题是相对合适的,因为在博物学体系中的博物馆就是对于大千世界的一种收藏和展示的空间。从小我对博物学就十分感兴趣,可能受我父亲的影响,他是一位医生,记忆中在他办公室里接触到的医用器皿,标本或者是医疗器具都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
邵亦杨:
80年代,尤其进入90年代我们进入物质很丰富的年代。在文化上有很多奇异的东西进来。
孟思特:
是的,也可能我对世界的理解不一样。成长过程是从小地方来到北京,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击和眼界的瞬间打开。
邵亦杨:
在北京也是日新月异,当时我记得我住在王府井,王府井天天都在变化,有很多国际名牌突然就进来了,过两天怎么又拆掉了,不停地在改变。不过1993年之前在城市的街道和空间感上一直没有什么变化。我还是怀念那个时候。1999年左右我回国,就感觉到很大的变化。再到十年之后,我小时候的记忆就全部改变了,而且所有的朋友也都搬家了,都失去联系了。感觉来到了一个新世界,尽管还是北京,但是我觉得已经不是我小时候的北京了。
孟思特:
同样,我一直对画面中的秩序很感兴趣,包括我之前画的集体中的人物,都有一种秩序的体现。现在我选择博物学的命题,它同样是富有秩序感的表现,它是一种对于物的秩序的排列与展示,所以我的创作也就顺其自然的转换到了这个方向,其实创作的主要脉络在作品中是一直延续的,包括画面中所具有的超现实的内容。
《博物馆的告别》 210x250cm 布面油画 2017
孟思特:
我在内容的设计上习惯于完成一个主题的室内环境,同时再描绘一个与其相呼应的室外环境。刚才我们看到是一个有关于超现实博物馆的室内环境,现在展示的这幅画则是与其相对应的外景,名叫《博物馆的告别》。画中的人物可能正准备离开,也有可能是刚刚过来,在人物的组合上也有一种直观的秩序感。
邵亦杨:
这是你想象的,不是你的记忆。很奇怪的是,你画的内容很多都与我的记忆类似。我们小时候,如果你表现好的话六一儿童节的时候会送你去少年宫,要表现好的小朋友才可以去的,一般像我这样乖的孩子就会有机会去,很有幸福感。大家排着队就去了,还有各个其他学校的孩子。去了以后,也不记得里面看了什么,真的就像你说的是博物馆。里面有很多新的玩具,科学仪器。老师说以后未来十年,你们就可以做科学家。可以发明这些东西,可以用这些技术与知识做些什么事情,或者可以在未来的时候创造更多相关的东西。但是,那时受到的的科学教育并不多,我并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的,感觉上是很超现实的。你会觉得它们离我的生活好像很远。但是看了以后很有幸福感,像是看到了一种希望,但是好像又没有,因为抓不住,不是一种真实可靠的美。
《木偶星球》180x200cm 布面油画 2017
《木偶星球》局部
孟思特:
您分享的记忆很有意思,我的确希望大家在观看作品时能够收获一种幸福感。《木偶星球》是同时期的画,也描绘的是一个类似于博物馆的空间,或者说是少年宫的场景。画面里的那几个真实的孩子在之前的《节日》系列中也出现过,站在大地球仪里以及坐在下方小飞机等载具上手舞足蹈的人物实际是一些木偶人,就像曾经木偶剧里的那种木头人。接下来会放一些相关作品的细节,可能会更有助于辨识。
《木偶星球》局部
邵亦杨:
我童年时有一首歌谣“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在我自己的记忆中的确是坐过那种模拟的宇宙飞船。因为我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劳动人民文化宫新进来的一个娱乐设施,所有的小朋友都盼着去玩,排很长的队伍,名叫“登月火箭”,非常好玩,当坐上去后孩子们就感觉仿佛真的登上月球了。
《玉渊》170x150cm 布面油画 2015—2017
孟思特:
这件也是同一个时期完成的,画了很久,过程中做过很多修改与调整。我一直想画一件关于划船记忆的作品,感觉很美好。这幅画最初只画了处在夜景中的人物和一艘小船,人物站在船上望向天空,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后来自己总感觉画面没有表达完,又增加了许多奇怪的天体,和零星散落在水面上的发光体。
邵亦杨:
这件作品的名字让我想到玉渊潭,这都是我儿时的记忆,很美好。因为我父亲会带我还有朋友一起去那野餐,野餐是很好玩的事,当时好像在国内很少有野餐。因为我父亲以前有留学的经历,所以我们通常会带香肠跟面包,还有酸奶,餐后就会去游泳。在一个自然的环境里游泳,水不是很干净,还有点危险,因为有人曾溺水。
孟思特:
是的,因为“玉渊”这两个字,我觉得特别有文学上的美感和想象力。
邵亦杨:
有一种幻觉感,它会吸引着你,人通常会往高处观看,但是这个题目让你觉得似乎被某种力量吸到水底。
《彩虹的背面》150x170cm 布面油画 2017
孟思特:
这件《彩虹的背面》是2017年完成的。
邵亦杨:
这让我想起我的女儿,她刚到中国上一年级,特别兴奋。因为她觉得炸鸡,橙汁这些食物,放在一个很长的桌子上,大家一起享用的感觉十分有意思。她在国外没有这种体验,这让她感觉到了哈利波特的世界,很魔幻。
《好好照顾你》120x150cm 布面油画 2018
孟思特:
这件作品名叫《好好照顾你》,是2018年画的。这一年我的孩子出生,也是自我身份的一个转变,所以后来在作品中不再专门画孩子了,这个绘画情感自然而然就结束了。
邵亦杨:
我觉得这也是我们生活的写照,我们从小就有被过分照顾的感觉。但是被照顾的对象可能不觉得快乐。
《好好照顾你》局部
孟思特:
这件作品中对于成人形象的处理其实是很符号化和概念化的,可能在创作的方式上不一定是最可行的办法。但我特别享受将人物的头部描绘成一个闹钟,当指针正好走到12点的时候,闹钟里面还会出来一只报表的小鸟。
邵亦杨:
我想起一句话“小孩不是太小,老人不是太老,都不应该互相缠绕”。你照顾我,我照顾你,过分照顾,都等于给对方一种压力和束缚。
《归宿2017》 200x150cm 布面油画 2016—2017
孟思特:
这件是《归宿》系列的第一幅,名叫《归宿2017》。《归宿》系列也是这次在空间站个展的主题,这次展览跨越的时间比较长,从2017年开始准备,中间经历了我的孩子出生、考博、疫情,最后到今年才实现。
邵亦杨:
这同样也是集体主义思维的延续。
《归宿2019》 200x300cm 布面油画 2017—2019
孟思特:
这件《归宿2019》则是我们刚刚看到的《归宿2017》中所描绘的那个灿烂建筑物的内景,这幅作品是我脱离表达自我成长情感转而在绘画中去创造一个奇幻世界的开始。
邵亦杨:
这看上去像是一场正在进行的盛宴,看细节又会发现似乎是盛宴刚结束所展现的残败景象。
《归宿2019》局部-草稿
《归宿2019》局部
孟思特:
是的,当我们走进画面,仔细观看的时候,观者会发现内容上的反差。这些美好漂亮的颜色,不合时宜的元素都是我对于世界的理解。它看上去很美,很丰富,同时又十分迷幻甚至魔幻。
邵亦杨:
超现实主义艺术家以及表现主义艺术家们经常会用无意识的手法来表现个人的想象,而且很多想象都变得很真实,很多艺术家预见了一些危机最后都发生了,你这个也挺有预见性的。
《归宿2019》局部-草稿
《归宿2019》局部
孟思特:
其实在这件作品中我同样安排了许多形式与内容上的秩序,画面大厅里贯穿空间的立柱,大厅尽头的绿色琉璃格子砖墙,排列有序的吊灯等等,但最终我们会发现桌子上残败的食物以及凌乱的物件,它们形成了一种表达上的“歇斯底里”,这种“歇斯底里”打破了画面中整体的秩序感。
邵亦杨:
但这种表达还是十分集体主义的。
《归宿2019》局部-草稿
《归宿2019》局部
孟思特:
我个人觉得比较有意思的是在画面左下角我描绘了一个躺在冰冷大理石地面上的赤裸孩童,在他身旁站着一只肮脏饥饿的狐狸,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耐人寻味的关系。
邵亦杨:
有一种脆弱感、不安全感。
孟思特: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画动物,美院的训练差点让我遗忘了自己其实还喜欢描绘动物。在这个宏伟的大厅中我画了许多老鼠,这些不速之客把桌子上诱人的蛋糕和美酒都糟蹋了,而后面那些桌子上摆放的内容看上去则像是一个私人的博物馆,有很多动物的标本。
邵亦杨:
老鼠其实是很可爱的动物,只是出现在不合适的场合时就会让人感到不适。这些内容也会让人想起十七世纪尼德兰的风俗画,里面有很多食物、花卉、虫子、骷髅,堆得满满的。这些风俗画本来是警示画,在16-17世纪画这样的题材是有寓意的,用以感叹时光的流逝,生命与青春的短暂,让人有一种宗教的追求,作品同样也具有宗教性。
孟思特:
这幅画我画了两年半,当时毫不计成本的计划把自己所理解的和想要表达的内容全描绘出来。每一张桌子我都提前准备了手稿,所有的环境和内容都是自己编造与设计的,我很享受设计草稿的过程,在绘制大画的过程中也让我体会到了许多绘画所独有的快乐。
《归宿2019》局部
邵亦杨:
我看桌上还有一只小象。
孟思特:
对,因为画中有一头成年的大象,我就想在桌子上画一只已经成为盘中食物的小象,它的身体下还放有很多漂亮的水果,有种很残酷的感觉。
邵亦杨:
残酷的盛宴。
孟思特:
我非常享受画这些繁琐的细节,之前在《集体》系列中是想剥离叙事性,创作到了这个阶段我反而享受这样庞杂的叙事性。
邵亦杨:
你可能最初在作品中是想画最不可能出现的动物,完成后反而恰巧对应了“房间里的大象”的谚语。
《归宿2021》 210x170cm 布面油画 2020—2021
《归宿2021》局部
《归宿2021》局部
孟思特:
这幅《归宿2021》是刚才那个宏伟大厅建筑的后庭外景,我一直想找一个合适的建筑外观内容来描绘,后来碰巧看到文艺复兴时期的一幅祭坛画《天使领报》,画面中建筑的构成形式非常符合我的想象,便挪用了画里的建筑内容。
邵亦杨:
对我来说很有异域情调。
孟思特:
其实在配色上我借鉴了许多中国传统纹样的内容。
邵亦杨:
当看到那些你无意识想象的东西在画面中被释放出来,让我想起拉康说的“无意识也是一种语言”。
孟思特:
这里面也有很多关于现实的隐喻,以及对于现实的思考。
《海上风景》 210x320cm 布面油画 2019—2020
《海上风景》局部
《海上风景》局部
孟思特:
这件作品的名字叫《海上风景》,画这幅作品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夜晚的天空,深蓝色的十分通透。
邵亦杨:
这件作品的确画的非常漂亮。
孟思特:
画中“海上风景”四个字是借用了一本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关于介绍上海风光的老画册,名字叫“上海风景”。
邵亦杨:
我觉得如果在不是很稳定的状态下,这样的美景,有点像海市蜃楼,随时都有暴风骤雨来临,是很具有危险感的。
《学医》 20x30cm 布面油画+小型雕塑装置 2020
孟思特:
《学医》这件作品是在2020年疫情期间完成的,画的是一个孩子试图把自己装扮成医生,画的前方还放置有许多彩色的小骷髅雕塑,像小时候吃的糖果。
《工作台》 40x50x40cm 综合材料装置 2019-2021
孟思特:
这是一件微缩的仿真装置作品,我想做一件跟画面里所描绘的桌子内容大小差不多的现实物件,在展览时将其摆放在大画的旁边作为对绘画的补充。
邵亦杨:
这也很博物,感觉你一直都有一颗十分童真的内心,童心未泯,保持好奇心是探索一切最好的方式。
《满庭花》 180x200cm 布面油画 2022
《满庭花》局部
《满庭花》局部
孟思特:
很多朋友看完我这个展览都好奇我现在的画是什么样的,所以在这次对谈里我也选择了几件刚完成的作品与大家一起分享。《满庭花》便是其中的一幅,这幅画相比之前作品在颜色的运用与内容的选择上更为自由。画中的这头大象还是归宿系列里所描绘的那头,它离开了大厅来到室外。大象的后腿下方还有一只熟睡的狐狸,跟《归宿2019》里面的那只也有呼应。
邵亦杨:
这个画面特别漂亮,像一个很特别的梦,有美丽的花园洋房,还有灿烂的星空,一切都特别富有视觉冲击力,可惜是假象。
孟思特:
是的,残酷的细节被隐藏在了漂亮的色彩之中,像一个色彩斑斓的恶梦。
邵亦杨:
油画笔触本身就很美,笔触造成了材质不同的感觉,所以油画一定是要看原作的。
《焦点》 180x200cm 布面油画 2022
《焦点》局部
孟思特:
这幅画的名字叫《焦点》,其中也有对大师荷尔拜因作品的致敬。
邵亦杨:
文艺复兴时期画家经常在作品中用骷髅表现死亡,比如拉康对荷尔拜因大使的解读,画中骷髅所打破的焦点透视其实是代表一种单一的思考方式,这种单一的方式甚至是残酷的,暴力的,因为它代表的是一种思想,看问题的绝对方式,这种方式就是“不是你赢就是我输”。
《罗宾汉与隔离猫》 20x30+30x30cm
布面油画+木板油画 2022
孟思特:
这也是今年完成的有关疫情时期的思考,在作品中我时常喜欢通过描绘不现实的内容来反思现实,在完成一些比较严肃的大画之后,也会再画一些主题上更为幽默,内容上也更为轻松的小画来调节整个作品系列的气氛。
邵亦杨:
这些小作品很幽默,和你大画的一样,非常有现实意义。
付晓东:
今天的线上对谈活动就到这里,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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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宿—孟思特个展 | 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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