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纳图书回顾 | 《尼奥·劳赫：宣传》（Neo Rauch: Propaganda）
《尼奥·劳赫：宣传》（Neo Rauch: Propaganda）
中英双语，卓纳图书出版，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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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奥·劳赫：宣传》
Neo Rauch: Propaganda
《尼奥·劳赫：宣传》（Neo Rauch: Propaganda）
中英双语，卓纳图书出版，2019
关于艺术家
关于作者
丹尼尔.凯尔曼（Daniel Kehlmann）1975年生于慕尼黑，现居柏林和纽约。作为一位小说家、散文家、剧作家，他的作品曾荣获憨第德奖（Candide Prize）、多德勒尔文学（Doderer Prize）、克莱斯特奖（Kleist Prize）、托马斯.曼文学奖（Thomas Mann Prize）及世界文学奖（Welt Literature Prize）。他的小说作品《丈量世界》（Measuring the World, 2007）已被翻译成包括中文在内的40种语言。
I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大师，他青春已逝但尚未年老，他的名声传遍了世上每个角落。他远离城市，也远离那些皇室宫廷，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因为他既不想向谁屈膝，也不想参与那些庸众无聊的闲谈。因此他生活在森林中的一间小木屋里。蜜蜂为他带来蜂蜜，溪流为他提供净水，而他也知道去哪里寻觅浆果和可食用的蘑菇。
时不时地，会有人来拜访他。这些人都远道而来，有的拄着手杖，有的骑着马，甚至还有一位骑着老旧自行车而来。当他们找到他的时候都不免松了口气，同时也难以相信他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因为已经有人半路开始猜测他的存在或许只是个传说。
尼奥·劳赫（Neo Rauch）
《塔拉》，2018
当他是个孩子的时候，森林里住着一位女巫。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疲态毕露了，人又老又皱，像块旧皮子一样布满折痕，而且还那么哀伤，因为她曾经见识过许多生命的来来去去。很久以前她就无法再骑她的扫帚了，换上了一辆锈迹斑斑的拖拉机，但她还是拥有一些强效的蘑菇和草药，而且她知道怎样找到小矮人们的住处，只有那些懂得古老语言中正确咒语的人才能够看到他们。大师本人从未见过小矮人，但是他仍然记得那一天，女巫又是叹息又是嘟囔，几乎可以确定是喝醉了。她和一头有点犷悍的独角兽一起，永远离开了森林。
有时他把这个情景告诉那些来访的人。他说：“大师并非老师。我无法教授你们任何东西。我只能告诉你们我看到过什么。”
他们会像孩子一般围坐在他的脚边。来自北方的骑士把剑靠在老橡树的树干上；一位纽伦堡来的刽子手寻找大师多年，甚至戒掉了手机短信；一个听得入了迷的年轻女子扶了扶她的眼镜；一个记者一开始在做笔记，但他很快就停了下来，因为他听到的东西实在太重要了。当大师陷入沉默——他越来越经常地陷入沉默——他们就会听到蜜蜂的嗡嗡声，听到风在树叶间沙沙作响，犹如耳语和低吟。他们偶尔才会听到飞机在天空的云间穿行发出的噪音，头顶的云朵都被树冠挡住了。
II
尼奥·劳赫（Neo Rauch）
《光》，2018
最近我做了一个混乱的梦。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想到了德国。并非德国打断了我的睡眠，但现在我脑子却整个儿被她占据了。当我起身，透过蒙了一层薄雾的窗户看到纽约的清晨，我大约第一千次想起内卡河畔的草地（Neckarauen）[1]。一位大作家曾经写道：“那么德国就像是Neckarauen这个字。”我也想起一位莱比锡画家 [2] 的作品，他那些阴沉的人物，每每披着旧衣衫，封闭在自我的世界里，他们经常被森林的绿色所包围，要么就是站在老旧不堪的房子旁边——几乎可以确定那些房子不是他们自己的。我想到盘旋在画中人头顶那奇怪而模糊的威胁。我也想到了新教，许久之前，它从德国传向了世界各地，告诉世人每个人最后就只有自己和上帝在一起——这样的世界观绝不会出自南方。“德国是什么？”我想。然后我想：“多么蠢的问题啊！”然后我想：“但必须这样提问。”然后我想：“还早，回到床上去吧！或许你会再次找到你之前的梦。”
III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骑士，他踏上了冒险的征程——自太古时代起骑士们就一直如此——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他的老大众汽车引擎盖上反射着太阳，他想这就是他要追随的星辰。车后座上躺着他的剑，副驾驶座上放着他的羽饰头盔。他曾经有过一面旗子，但不知在哪里遗失了。旗子上绣着一个他十分喜爱的纹章。
他找啊找。年轻时他曾经认识一位真正的大师，大师独自一人和蜜蜂生活在一起。大师的话语曾经触及骑士灵魂深处，虽然他早已忘却了那些话，但话语在灵魂深处的感动却历历如昨。
还有一位他珍爱的女士。他发誓永远爱她，以一种古老而高贵的方式爱着她，从此以后他取得的每场胜利都是向她致敬。在夜晚，他写歌给她。尽管她从来不回复他的信息，并且在多年前就已经结婚，现在跟丈夫和两个孩子生活在杜塞尔多夫，但这一切都丝毫无损于他对她的忠诚。
于是他穿越大陆，经历险途并且屡次在危机中存活下来，他那柄忠实的剑也在战斗中斩出了一道道豁口。
IV
我时常想起那些创造了大教堂的人。这些人是他们所处时代最伟大的艺术家，他们的作品历经数个世纪而不衰，但我们却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如果他们想要留名，那再简单不过，只需要在石头上刻下即可。但署名这回事儿他们从没想过。他们将自己视作工匠。他们是大师。
通常来说，他们不会完成作品。科隆大教堂花了六百年的时间修建，终于在浪漫主义的十九世纪得以完成—但却恰恰因为完成而变形了。因为它真正的模样就是未完成的，就像在古老绘画里看到的那样：修建了一半的尖塔、旁边的空地，而哥特式支架甚至无需去承受房顶的重量。这才是它的样貌，德国中世纪的面孔。
V
在一座没有名字——或是名字不值一提—的城市附近，骑士开始了他最伟大的冒险。他的对手极其恐怖。有人称他为邪恶的巫师，也有人叫他恶龙。有人听说骑士是和一架思维机器作战，另外一些人则认为这说了等于没说，因为所有这些，人、龙、巫师，归根结底都是思维机器。还有一些人宣称骑士的对手是神秘莫测的卡里加里。但无论他是谁或者是什么，骑士最终与自己的命运碰面了，而命运就是以其对手的样貌亮相。这是所有考验中最为严峻的一次，最重大的一场战斗。
战斗结束了，但骑士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输是赢。他如何能分辨呢？在没有裁判评断的情况下，他如何才能确定？
他的剑不知为何遗落在战场上，他的大众车也无处寻觅。世界似乎发生了莫名其妙的变化 。所有事物都没了色彩，犹如漏失了一般，最可怕的是，所有的词语突然好像只指向它们自己，而不是它们从前所指的物件。当他说“鞋子”或者“桌子”或者“面包”或者“衬衫”时，只有他的嘴巴发出的声音回响，而它们一度指代的实物却与它们再不相关了。他感到似乎有什么黑暗之物掠过这个世界——一种沉重，一种耗竭。
他想：“但我还没有活那么久。我已经变老了吗？”他猜想是否真的有那么一个圣杯存在，饮用杯中的水就会获得永生。这不大可能——即便圣杯真的存在，以他的状况，要怎么找到它呢？
他开始怀疑，或许自己不过是一幅油画中的一个人物，乍看之下周遭的事物都十分合理，但只有那么一会儿。实际上盯着它们看的时间越长，它们就变得越发神秘难解。他想：“别人可以观看这幅画。他们可以退后一步，保持距离，看出这幅画是如何自成一体的。我身处其中，就无法这样做。我永远不会得知全貌。我永远不会理解。”
VI
想到德国之后我再也无法入眠，于是起床，穿过华盛顿广场，走过那些坐在长椅上阅读的学生、街头音乐家、贩卖“弹劾川普”徽章的小贩，还有那些看似快乐的松鼠，实际上它们恐惧寒冬即将来临，正争夺退休人士丢给它们的坚果。
《尼奥·劳赫：宣传》展览现场
卓纳画廊香港空间，2019
我脑子中突然浮现了浮士德博士。不是歌德经典著作里的浮士德，而是民间传说里的老约翰·浮士德，出生于克尼特林根，不知葬身何处。我一点也不怀疑他曾经存在过。此时我站在一个钢琴家旁边想（没错，就在这个公园里，在华盛顿广场的石拱门前面，有人支起了一架三角钢琴弹奏着巴赫，这大概不是梦境吧），如果他存在过，说不定这位跟魔鬼交易的古人今天还活着。我想他可能在大西洋的另外一边，在他的家乡莱比锡的奥尔巴赫地窖餐厅饮着酒 [3] ，甚至他或者就在这里，曼哈顿下城——这难道没有可能吗？这么多个世纪过去了，他会是怎样一副面孔？如果哪个画家可以描绘出他的样子，我想他一定是位伟大的画家。
我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来买咖啡，等着脾气暴躁的摊主往纸杯里倒咖啡时，我好像看到了一位骑士在安装了防护设备的游乐场外。他看起来很孤独，而且有些阴郁。实际上他的样子和其他人并没什么不同；他既没有穿戴盔甲也没有携带武器，我什至说不出是什么标识了他的骑士身份，但毫无疑问他就是位骑士。有那么一会儿工夫，我考虑着要不要上前跟他交谈。可我该说些什么呢？我帮不了他。
尼奥·劳赫（Neo Rauch）
《协助》，2019
我想到那位莱比锡画家，他的作品所诉说的正是这一切——古老的德国人物；那种混乱梦境就是现实，而现实只是一个混乱的梦的感受；那些压顶的威胁和微弱的忧虑；还有，整体毫无意义的感悟，而艺术的一种意义恰恰在于这一感悟之中。当我的眼睛追随着那位骑士，似乎所有事物都发生了变化。甚至那些学生和街头音乐家所在的华盛顿广场，看上去都像是来自古老而阴暗的、有着未完成的大教堂和怪异红褐色默片的德国。巴洛克时代有一句话，其出处充满争议，它如是说：“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不知道我往哪里去。我如此快乐，可真是个奇迹。”
这是无神论者的说法，马丁·路德就是这样裁定。因为对于真正的基督教徒而言，情况恰恰相反：他知道何来何往。而令人惊异的是：纵使如此，他还是感到悲伤。
尼奥·劳赫于莱比锡工作室，摄影：Uwe Walter
VII
“你必须成为卡里加里！”有史以来最杰出的默片说 [4]。电影的主人公进入了一个妄想出来的哥特迷宫。故事发生在一个被疯狂想象扭曲的世界里，那儿布满了哥特式的柱子、尖角、木筋屋和不合常理的中世纪结构，但实际上，它发生在一个当时还叫做疯人院的地方。主人公的精神崩溃，体现在他无论瞧向哪里，都会看见“你必须成为卡里加里！”这句话。
电影从来没有解释“成为卡里加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也正是因为如此，你再也无法把这句话从脑子里驱赶出去。这是个恐吓还是个承诺？无论这是什么，它都似乎是一种命运。或许我们每个人早晚都会成为卡里加里。
尼奥·劳赫（Neo Rauch）
《情人》，2018
VIII
我走出了公园，把这一切抛诸脑后：无论是那位无家可归的骑士、浮士德博士、那些吵吵嚷嚷的学生、街头音乐家制造的有节奏的噪音，还是那些松鼠。还有卡里加里，无论他是谁吧。而且我也不再想着德国。当我穿过街道，我想象自己走在一个森林里，可以听到溪流低语。我想象蜜蜂嗡嗡，带给我蜂蜜。世界看起来宽广、黑暗、令人困惑，当然我也知道现实中的蜜蜂正在灭绝，但对于此，就如对于很多事情，我是多么无力。
而我如此快乐，可真是个奇迹。
尼奥·劳赫位于莱比锡的工作室，2019，摄影：Uwe Walter
注：
[1] 内卡河是莱茵河的第四大支流，位于德国的巴登-符腾堡州。
[2] 莱比锡（Leipzig）位于德国萨克森邦。“莱比锡画派”指在共产主义东德还存在时，居于德国东部的艺术家所崇尚的技术至上、较为写实的风格。东西德统一后，“新莱比锡画派”出现并迅速成名，该派别的艺术家善于将具象与抽象风格相结合。
[3] 奥尔巴赫地窖餐厅 (德语：Auerbachs Keller) 早在16世纪时已成为城中最有名的酒吧之一，它因在歌德的戏剧《浮士德》中出现的场景而成名。
[4] 出自于1920年罗伯特.威恩执导的德国无声恐怖电影《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德语：Das Kabinett des Doktor Caligari），它讲述了一个催眠师利用梦游症患者来犯下谋杀的故事。该片是影响力最深远的德国表现主义电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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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卓纳图书」
David Zwirner Books
卓纳图书书店，纽约，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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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18年卓纳香港空间开幕以来，卓纳图书持续为香港展览制作了中英双语的展览图册。2019年，卓纳图书宣布与世界最大出版商之一——西蒙&舒斯特公司（Simon & Schuster）达成北美区发行合作，成为美国首个通过主流出版商发行书籍的艺术画廊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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