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前颁布的奥斯卡金像奖中,韩国导演奉俊昊的作品《寄生虫》囊括了包含“最佳影片”在内的四项大奖。看过影片的观众或许会对这一桥段印象深刻:出身贫苦的“基婷”伪装成主修艺术心理学的精英,向女主人煞有介事地解析富人儿子的涂鸦。画面中随意杂乱的笔触,在基婷的描述下成为尘封巨大阴影的秘密之门。
这一黑色幽默的场景与本文要探究的问题相关:艺术和精神分析有何联系,所谓的“内在阴影”在影片中有什么隐喻,又与现当代艺术有什么看似遥远而千丝万缕的关联?
要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不得不从影片的另一个名字说起。导演奉俊昊原本要将电影定名为“誊印”(The Décalcomanie)。这是一种通过对折制造对称图案的艺术手法,源于法语“décalquer”(移印),后来被20世纪西班牙画家奥斯卡·多明戈斯改称为“decalcomania”,常用于表示超现实主义流派中,具有潜意识色彩的神秘对称图案。
奉俊昊在采访中说,“誊印画”给予他影片的灵感。“当人们仔细端详画面对称的两侧,它们并非完全一致。这从某种含义上解释了影片中的两个家庭:他们看起来相似,甚至于重合,而实际上并非如此。”
《寄生虫》海报中,影片里的“山水景石”和倒影构成一幅“誊印画”
在电影中,“誊印”既象征着两个家庭的对立,也指向人性和心理层面的更大深渊。影评人马克·柯莫德认为,奉俊昊在影片中平衡着两种对冲的力量,创造了一种如“罗夏墨迹测试”般的影像艺术。所谓的“罗夏墨迹测试”是一种誊印画在心理学上的应用。在测试中,医师通过被测者对誊印画的解读,分析其隐藏在潜意识中的人格特质或阴暗面,正如影片两组家庭看似工整和谐的表象下却涌动着暗流。
表面上,人们以“雇佣者”和“被雇佣者”的身份得体地周旋,心中却各自暗藏秘密。当富人彬彬有礼的外表下包藏不屑和剥削,当穷人并非互相体恤而是互相陷害......当人们无法避免地成为“剥削”和“被剥削”,或是“利用”和“被利用”的两者之一,他们将何去何从?
于是,在接连的谎言之下,“誊印画”的界限变得模糊,看似和谐的图像开始形变和坍缩,隐藏的真实慢慢显露:不论是寄生“下游”的人无法抗拒的、拿起山水景石的欲望,还是寄生“上游”的人无法掩盖的、对其仰赖提供劳动力的“下游”阶层的不屑。
影片开头,富人家儿子“多颂”的涂鸦被挂在客厅的醒目处,旁边是一家人束戴整齐的考究照片。这个场景似乎预兆着两种力量的对峙:一面是人性中带有野蛮和欲望的部分,另一面是社会搭建的虚伪“文明”外壳,而后者最终在这个故事中一败涂地。
大雨滂沱的夜晚,豪宅内上演了一场没有观众的决斗。整部电影的基调自此走向失控,也指向最后不可挽回的悲剧。在搏斗中,以资本和品味搭建的精致宅邸,成为了另一群被生活重压的人们无法挣脱的舞台。
心理学家卡门·洛扎·阿尔迪拉提到,“如果说弗洛伊德赋予了潜意识以文字,艺术家便赋予了人性的魔鬼以形状。”从超现实到表现主义,艺术家用自己的方式,对抗业已溃烂却以文明装饰自己的制度高塔,企图抛弃那层“遮羞布”,去看清下面活生生的人——不论他们是笨拙还是热情,是天真还是丑恶,重要的是他们都会被看见。
卢西安·弗洛伊德, "Polly, Barney, and Christopher Bramham" (1993);英国当代著名画家卢西安·弗洛伊德是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孙子,其早期风格受超现实主义影响,后趋向表现派和写实人物。
“艺术本身不是精神分析的核心,艺术与人的连结才是。”阿尔迪拉写道。那么,或许我们也可以说,脆弱和失控本身并不是艺术的核心,而对这种脆弱和失控的忠实才是。唯有这种忠实能让人共情,让人看到,穷人不是十足的无赖,富人也不是十足的恶棍,而这也赋予了影片结局更大的悲剧性。
如果事实就是如此,如果人们不过是在层级分明的竹竿上爬行的虫豸,如果在这不完美世界的大多数时候,我们无法选择自己在誊印画的哪一边——如果这一切都不可避免,或许艺术的存在会让我们开始试着理解,那些被秩序和文明所掩盖的、绝不完美的真实。如奉俊昊所说:“我所做的,是真实反映所处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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