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坂本龙一的纪录片《终曲》在大陆上映了。
这个风姿绰约的男子终于来到了内地的大荧幕上。他还开通了微博,用生硬的中文和你打着招呼。
纪录片的节奏十分暖和,以观察他创作专辑《async》的过程为主线,回顾了坂本龙一人生的历程:
从80年代的Yellow Magic Orchestra乐队,到后来出演《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末代皇帝》以及配乐,再到罹患咽喉癌后,重新开始工作后的点点滴滴。
大病之后,坂本龙一开始反思人与世界的关系。镜头下的他儒雅而风趣,虽然不再是那个妖冶的美男子,但在岁月的洗礼下,他独特的个人魅力愈发迷人。
而他的音乐亦是如此,四十余年的职业生涯,他用音乐书写了不少故事,这些故事既是坂本龙一的现在,也是他的过去,或许也是他的将来。
Part 1
“我曾以为自己是德彪西转世”
坂本龙一出生在一个文艺家庭,父亲是著名编辑,曾为大江健三郎和三岛由纪夫编撰过书籍,母亲则是一名帽子设计师。
坂本龙一儿时就读于一家私立幼儿园,班上的小朋友几乎都在学习乐器,于是3岁时,他也开始学习钢琴弹奏。
他还有个以收集唱片为乐、善弹钢琴的舅舅,在老师和舅舅的启蒙之下,年幼的坂本龙一很快就能弹出一些经典乐曲。
回忆童年时他这样说道:“比起被声音吸引,我是与声音相遇了”。
暑假时,老师把幼儿园的小兔子托付给大家照顾,坂本龙一在家里看着兔子,写出了人生的第一首歌:《小兔之歌》。
进入小学后,坂本龙一开始系统地学习作曲,小小年纪就迷恋上了斯特拉文斯基和巴赫。
不久后,他从舅舅的收藏中偶然抽出一张德彪西的唱片,听到德彪西的音乐后惊为天人,开始崇拜上德彪西。
坂本龙一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是德彪西转世,偷偷在家里练习德彪西的签名。
法国作曲家德彪西
就这样,良好的古典教育以及家庭环境为坂本龙一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在回忆录中说道:
“如果当时读的是别家幼儿园,或许之后的人生会有相当大的不同,说不定就不会走上音乐这条路了。“
坂本龙一与母亲
Part 2
中学时代:摇滚、游行和妞
1967年,坂本龙一开始了自己的中学时代,这时恰逢The Beatles和The Rolling Stones风靡世界,坂本龙一也不例外,他买了不少他们的唱片,开始尝试写一些类似的摇滚乐曲。
这时他交朋友的方式也很特别,逢人就问“你知道Beatles吗?”,知道就做朋友,不知道就拉倒。结果全班55个人,只有5个人成为坂本的朋友。
中学时的坂本龙一
和山下达郎、村上春树等同龄人一样,坂本龙一的学生时代也大都处于乱哄哄、却又自由自在的学生运动时期。
学校没什么秩序,坂本龙一整天都在忙着玩音乐、泡馆、看电影、逛书店唱片店、打篮球、上街游行、谈恋爱。
哦对了,坂本龙一搭讪的方式也蛮特别,他会和初见的姑娘聊政治,如果女生回答“战争是不对的”,他就直接约对方上街游行。
演讲的坂本龙一
高中时,他给姑娘写情书,没署名,只写了一句波德莱尔《恶之花》的名句:“你就是主宰死囚命运的刽子手”。
他觉得即使不写上名字,姑娘也一定会明白:“啊,这是坂本写的!“结果没过多久姑娘就和他的好朋友在一起了。
爵士、摇滚、酒精、姑娘,还有让-吕克·戈达尔,这些元素几乎构成了坂本龙一大部分的青春时光。
毕业后,他本来和每天瞎胡混的朋友约好一起抵制高考,结果却在私下里偷偷报考了东京艺术大学的作曲系。
据说入学考试是"五小时写首赋格"、"七小时写首奏鸣曲",他第一个交卷,随后被顺利录取。
进入大学后,坂本龙一着迷于世界音乐,特别是日本、印度和非洲的传统音乐,他开始尝试使用电子乐这种未来音乐的形式来展现民族音乐。
大学时的坂本龙一
1974年,他继续研读了音响研究科硕士学位。这期间,他结交了很多日后知名的音乐人好友,比如“日本的鲍勃·迪伦”友部正人,再比如另一位你也许很熟悉的日本音乐人——山下达郎。
Part 3
山下达郎和YMO
现在看来,山下达郎和坂本龙一似乎完全是两个领域内的音乐大师,一个擅长将现代音乐融合起来,做出轻松写意的City Pop,另一个则在电影配乐和电子乐范畴开创了亚洲音乐的巅峰。
然而在40年前,二人却曾在一个交点相遇,如果坂本龙一没遇到山下达郎,他也许会和现在完全不同。
坂本龙一、矢野显子、山下达郎
在回忆录中,坂本龙一这样写到初识山下达郎时的感想:“相较于过去听到的摇滚或蓝调,山下的风格完全不同,这让我大为惊讶。不论是节奏、编曲,都非常精致复杂。尤其是和音部分,与构成我音乐源头的德彪西有着共通之处。“两人相见恨晚,十分投机,开始一起排练、演出。山下达郎还将自己的好友大泷咏一介绍给他。在大泷咏一的录音室里,坂本龙一结识了日后影响自己一生的细野晴臣。听过细野的音乐后,坂本龙一以为他也一定熟识德彪西、拉威尔、斯特拉文斯基等人的音乐,然而,一问之下发现细野几乎都没听过这些名字。这让自幼经受过良好音乐教育的坂本龙一大为震惊,他想不通为什么一直玩流行乐的山下达郎和细野晴臣,能做到如此的地步。山下的回答是“自学”,坂本龙一大为折服。不久后,山下达郎又介绍他认识了时髦的鼓手高桥幸宏。几人就这样结成了好友,每天都在一起交流音乐。高桥幸宏拿坂本龙一的高学历开玩笑,起了个“教授”的绰号,这就是坂本龙一被称为“教授”的来由。大学毕业后,细野晴臣提议大家一起开拓新的事业,于是坂本龙一、细野晴臣、高桥幸宏三人一起组建了一支新乐队,这就是著名的“ Yellow Magic Orchestra ”(魔力黄色乐队,简称 YMO)。1978年11月,YMO发行了乐队的同名首专《Yellow Magic Orchestra》。专辑发行后在日本几乎没什么反响,但在美国却引起了轰动性效应。之前的日本乐队虽然也有做电子乐,但大多模仿欧美,并无新意。再加上语言的障碍,很难打开美国市场。但《Yellow Magic Orchestra》基本使用电脑完成,克服了语言障碍,且不受形式上的限制。再加上坂本龙一忧郁冷峻的形象,营造出一种“神秘的东方”气质,吸引了大量的美国乐迷,启发了早期的电子乐。在电子乐外壳下,这张专辑融合了日本民族音乐、爵士、世界音乐、实验摇滚,构造出一个宽广无比的听觉世界。几年间,这个神秘的日本乐队迅速火遍全球,掀起一股电子乐浪潮。和同时代的Kraftwerk乐队齐名,成为早期电子乐的启蒙,深深影响了现代音乐的形式。
YMO的成功彻底改变了坂本龙一的生活,他成为了一位真正的音乐人,同时也成为了一位公众人物。不过并不是坂本龙一想要的,原本只是想随便玩玩音乐,却一不小心产生了这么大影响力。过大的公众压力让乐队成员之间的矛盾激增,因为习惯和理念的不同,坂本和细野天天吵架。YMO 时代,坂本龙一在向内探索,当乐队结束后,厚积薄发的能力开始反弹。更重要的是,坂本龙一从来不给自己设限,他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读小学时,老师会要大家写下‘我的志愿‘,但我完全不知道要写什么。我无法想象自己变成另一种身份,从事一份固定职业,也是我有些难以理解的概念。”也许正是这种没有身份的限定、没有固定自我认知的束缚,推动着坂本龙一走向更广阔的领域,开始广泛尝试各个类型的音乐,甚至是走出音乐之外。1982年,坂本龙一的偶像大岛渚邀请他参演一部新片,在其中担任男主角。坂本龙一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说:“配乐也请让我来做。”大岛渚爽快地答应了他,二人一拍即合,这便成就了那部著名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在片中,坂本龙一的角色与“变色龙”David Bowie的角色上演了一段凄婉的断袖之爱,坂本龙一为电影谱写的主题曲则成了他最广为人知的作品。这首配乐太过知名,甚至夺去了电影的光芒。不断循环迭起的主旋律咏叹倾诉,在空灵的声效下,那些禁锢的情愫,仿佛融化在曲调每一个音符之中。后来在坂本龙一为《Call Me by Your Name》(请以你的名字呼唤)制作配乐时,再次用到了其中的配乐。众所周知,影片还捧红了日后大红大紫的北野武,但是不为人知的是,在影片结束后坂本龙一为他写了一首歌,并协同制作了一张专辑《AM 3:25 ビートたけし》:《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上映后大受好评,其中的原声配乐也受到了一致的称赞,最终斩获了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配乐,为坂本龙一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电影入围了当年的戛纳影展,在这里,坂本龙一结识了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他告诉坂本龙一一部新片《末代皇帝》的计划,并邀请他来参演一个小角色。
1986年,坂本龙一来到了北京,出演《末代皇帝》中日满电影协会会长甘粕正彦。虽然坂本的戏份并不多,但他还是丝毫不敢亵慢,认真对待着每一场戏。在拍摄过程中,坂本龙一与女演员邬君梅的感情关系成为了日后茶余饭后的八卦佳谈。邬君梅在接受采访时曾提及昔日感情经历,自曝25岁左右曾与日本一位“很大的明星”热恋,据说陈冲还为两人拍摄过一段视频并保留至今,但关于对方的身份邬君梅并未透露,只说“现在不敢说他是谁了”。电影拍摄结束后不久,原本作为演员参与电影的坂本龙一回到了纽约,准备参加新的录音工作,这时他却接到接到了制片人的电话,片方要求他来制作配乐。在短短两周时间内,坂本龙一完成了全部配乐,写出了44首乐曲。在恢宏大气的器乐编排下,沧桑而沉重的历史感尽显无疑。但当电影上映时,完整的配乐却被剪辑得支离破碎,为此愤怒的坂本龙一和导演大吵了一架。(但很快就又合作了)不过这并不能掩盖坂本龙一的魔力,《末代皇帝》电影配乐最终收获奥斯卡最佳电影原声,坂本龙一也成为了首位获得该奖项的日本人。这两部电影配乐的成功奠定了坂本龙一在电影配乐界的地位,之后为《遮蔽的天空》、《荒野猎人》、《黑镜》等电影和电视剧制作的配乐也屡获大奖。他一直游走在影像与声音之间,试图将两者完美结合,在有限的空间中制造出无限的可能。坂本龙一在一个破败的礼堂之中,看到一架破旧的雅马哈钢琴,它在在日本大地震引发的海啸中被海水淹没、浸泡。
坂本龙一将手指按在琴键上弹奏了起来,感觉就像在演奏“一具溺亡的钢琴尸体”。虽然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和谐,但在他看来,这是大自然的美感:”人说是走音了,其实并不是走音,而是这些自然的物质正在拼命挣扎回到过去的形态,海浪一瞬间涌上来,就让钢琴恢复到了自然的形态,我觉得经过自然调音的钢琴声感觉特别好。“后来他用这台钢琴录制了8年来的首张新专辑《async》:
在这张专辑中,教授的音乐愈发内敛凝练,似乎在讲述着他对现实世界记录与反思。电影配乐的成就并没有将他桎梏于此,YMO解散后的几十年间,坂本龙一持续着对于音乐更为自由的探索。
除了在流行乐的继续深入,他更多的精力都花在探索实验和氛围音乐,这些音乐没有熟悉的旋律性,也许并不“好听”,但如果音乐只有旋律的传达,也太过无趣。对人的审视和思考使得坂本龙一后来的作品略显阴郁,直到亲眼目睹911事件后,他开始彻底转向反战、自然环保的社会性主题。他开始将音乐同人性、社会连结起来,试图抛弃繁杂的情感渲染,来让音乐传达本真。纪录片中,你会看到他在世界各地奔走,寻找声音的可能性:在肯尼亚,倾听原始部落的音乐;在北极的万籁俱寂中,敲打小铜锣,声音清脆而空灵;把录音笔放入北极冰川的溪流,他说自己在“垂钓声音”;在野外,录下来虫鸣鸟叫和草木的声音;下雨时,将塑料桶套在头上,聆听雨滴的碰撞……这些声音都会出现在《Async》之中,他不想留下遗憾:“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张专辑。”在专辑的《fullmoon》中,在纪录片《终曲》里,你都能反复听见一句对白,这是坂本龙一曾经做过配乐的电影《遮蔽的天空》中的独白。他还收集了各种语言版本的原著书籍,并在其中圈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