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 | 忘忧草与结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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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期 | 2019年9月14日至11月17日
地点 | 广东时代美术馆
策展人 | 吴建儒 张思锐
性别议题的雷区密集得如同填塞日常的情绪,虽然“忘忧草”从具有私密度的情绪视角切入,从源头有效避免了流于表面姿态的展览呈现,但一不小心又会逼近将“情绪化”标签为“女性特征”的地雷。如同现代身体的机器化,棱角分明的话语体系也愈发固执僵持,对此,同世上所有语言一样,免不了被规训收编的艺术语言还能怎样制造松动和激发,是我在意的。
时间 | 2019年9月28日晚5点至7点
地点 | 广州艺苑歌舞厅
赞助 | 黄边站
收到一封电子喜帖,是“阳台苗母的婚礼邀请”,流行男声旋律里,貌似地摊来的花绿衣裳自信地在演出者身上拼配,不见新郎信息,白红婚服里的苗子摆在果盘上方,像是地方神话戏里的待产女祭司,不需要挤笑;我提前到了,喜帖里的演出者在后台化妆,旋转光线的大厅里,装束熨帖的中年男女抓紧时间柔滑对舞,我闲逛去门外的文化广场,投篮的年轻人身后,有红色的人群为国庆排练着合唱,瞟到奇异装束者从一两个变成一两簇我便松松跟上,递出人生第一封婚礼红包。
时间 | 2019年10月3日
地点 | 广州上阳台
当人问起我这场婚宴的来由,游疑的语塞使我发现,其实自己对抽象的“伙伴”的具体经验和感受并不怎么了解,于是为了能更准确地描述,我打算采取点实际动作。
以下是综合三个事件得出的文本,双线螺旋叙事不单指向事件间的隐隐关联,也描述了此次写作本身作为“‘勾芡’不同群体对世界的理解”的实践经过。请看—— 展览“忘忧草:考古女性时间”现场,图中作品为:(左) 何恩怀《水滴鱼》(2019),(右) 张晓刚《青松与药瓶》(2010)万青/摄
人们被邀请去看一尊石像,不同时候看到的却不一样:有人说,“石像在沉思”,有人说,“石像在运动”,也有人说,“静止的石像突然动了”。没有人撒谎,石像的运动是它沉思的决定,展览“忘忧草”内向的情绪觉知与苗母在无新郎婚宴上的“我要”宣言不论优劣,是被雕琢的“石像共同体”阶段性的各取所需:自我消化的需求,做出决定的需要。“两需”的视点牵出一条无端时间线,显影了女性生命循环周期的一个子单元:……“消化-决定-消化-决定”……“来自外界的忧愁只能靠主观意志的遗忘来自我消化”……“已决心生下这孩子 一声钟鼓响 众仙下山来 友情鲜花满地开 多元家庭春正晓 今日设下喜宴 与空气接吻 与一切结婚”……
“忘忧草”一词既从内部视角描述了主体状态——不记忧愁的草,也从外部视角表明了殷切愿望——吃了它就可以忘记忧愁,展览通过“考古女性时间”(钻入)和“解压家庭生活”(刨出)也在双向度地回应着:“忧什么”和“怎么忘”。是药三分毒,没有什么会凭空消失,依靠服药的忘记是否产生副作用?安然度过白天,休眠的忧愁在夜晚齐齐复苏……巨型粉色婴儿图以肥大舌肉之势从展场入口向中央强势挺进,意识到时,早已踩在婴儿之上——避不及的梦魇里,水滴鱼、英制尺、云形尺、泪瓶,何恩怀安排的隐喻符号纷至沓来,铺陈着由身体经验的固化引发的无力:“水滴鱼所生存的深海环境将其挤压成这种形状,英制尺由英王身体部位的长度作为来源标准,云形尺在女装裁制中使用”——如果不循标准,又用什么量立自身?是否会像离了深海的水滴鱼,只得失压解体?而发梦的诱因,入口正对面,张晓刚于不锈钢板上的绘画《青松与药瓶》不是没作提醒:盆景里的青松作为生命的愿景,尝试抵达的方式是一桌子的药瓶。“苗母的婚宴”现场之“敬茶”,左起为bu仙、苗母、甩仙。陈逸飞/摄
就在HellKitty群上问有没有人要当乐手, 我心里也大概知道要叫谁了,有热情参与这件事的……在我内心,这个潮剧婚礼的受众就是我的家人。七月份我回家休息了两星期,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讲这个事,他们也不知道怎么讲,所以大家就都不讲,都压在心里面,很压抑,我们就一起在客厅看潮剧。我是想好了决定要生了,才跟父母说的,其实这个不难开口,反而是婚礼比较难开口 。因为我的年纪,也快三十岁了,你说你怀孕了要生个小孩,他们会帮你想办法,会说加油照顾好自己之类,就是说,有过的东西,像未婚先孕、怀孕了然后结婚已经是社会比较常见的,所以他们认为是OK的,但是你去违背他们的意愿说我不会跟阿X结婚,这个就不好开口。我说我不想跟阿X生活,他们会说这没关系,也有很多结了然后离的,也OK。但是我这种婚礼,我妈就会说,一个人怎么结?一个人叫婚礼吗?在一些聊天中他们也会透露出,我就是不好,就是……不太风光,我会比较生气,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羞耻的。既然我爸妈很困惑这个事情要怎么告诉别人,那我就自己来说咯,也不想把这个压力转变在他们身上。
婚礼那天就哥哥来了,坐在左手边的桌子,还有一个堂哥下午两点多就来了上阳台,但他根本不是为了看婚礼,他其实是来看我的状况,而且甚至带着一种想要阻止这个事情发生的心态。我跟他在外面坐着, 我先说了几句, 说我做这个不是为了气大家,也不是闹着玩,这真的就是我的婚礼,所以才叫你们来。然后他就说, 你没有考虑过你家人你爸妈的感受,你从来就没想过吗?你怎么这么多年一直这么自我?三点多的时候我要走了,我们叫了货车要去现场,事情要做。我说你待会来吗,他说再看吧,结果也没去。
笹本晃《多拿圈图》(2018) 影像静帧。
网络流行语“画个圈圈诅咒你”在笹本晃的行为录像《多拿圈图》中并非一句玩笑话——一个多拿圈(甜甜圈)悬置在森林图景的中心,当第一层透明玻璃击碎,才恍悟多拿圈吸收的视点/注意力所处的平面构成了真实的屏障,隔开当下与愿景;笹本分别以多拿圈的右侧和左侧为起点画上大红圈和大黑圈,再用多拿圈涂抹玻璃,第二层玻璃击碎,大红圈和多拿圈同时消失,笹本擦洗玻璃与黑圈——“女性时间”随着这些圈划出的边界延展又消失,仿佛未曾存在过的时空,不存在是因为不被描述,不被描述是由于不被理解,而不被理解源于不被经验:如何才能让时空之外的人懂得,晚上八点的时间要空出来(生鲜店开始打折),而面包店只剩一个甜甜圈就不能买(分不到的孩子要不高兴)?
但是不被经验并不意味着共情的失策,局限也是着力点——不同性别身份在互构和参照中相互指引,不必挖出眼球才能看到自身。多拿圈形状意味的“限制”在展场另一侧许哲瑜的影像《没有来自家的消息》中,被家长视作积极意涵用来给新生侄子做收涎(口水)仪式:“收涎收干干,呼你长大做大官。”侄子父亲年少叛逆不羁,后结婚生子、与体制磨合,按照算命师的指示、家人和社会的期待调整自身,诞下一子后,又依循同一算命师的指示为其规划路径——“圈”的闭合回路形成,一个圈的背后指涉一块《多拿圈图》中边界不明的透明玻璃屏障,这屏障也恰如许哲瑜在片中为他哥哥嫂嫂制作的形影不离的动画遮罩,暗示两个被“动过手脚”的成年人身上附着着强力的“命运作者/书写者”。《多拿圈图》和《没有来自家的消息》分落两侧,如同双声道音响,试图先从二维的基本面上共振生命的互动。“苗母的婚宴”现场,图为钱仙、蛇仙。猫植/摄
最开始我跟阿X说怀孕了,他说,你想要,我们就回湛江,你不想要,就选择药流,药流好像伤害……小的话还好。过了几天,他可能告诉了他爸妈, 说法就变了,他就说,我有得选吗?其实我就是那三四天的时间里越来越确定自己的想法,就算他不要我也可以自己养,所以就没太受他影响,包括他和他爸妈说不结婚,我就说,恩,就行了,也没有觉得崩溃呀惨啊这种,也不是谁抛弃谁。可是等到他看到我想要小孩但是他父母又反对的时候,他就觉得是我太强势了,他没得选,他就开始有点怕,说他才二十岁,比我少过八年。然后我说,你做你的选择我做我的选择,你选了要我选了要我们就一起养,你选了不要我选了要,那你就不要管,你也不是爸爸,你走远一点。每个人都有两个选择,不是我强迫他选什么 。他问,那不可以你不要但还跟我在一起吗?我说如果我不要这个小孩我也不会想见到你了。他就觉得,我在干嘛他,就觉得为什么他没得选然后很绝望。阿X的爸妈知道这个事情后反复告诉我两点,一是阿X太小了,二是他家没有钱。刚开始我没听懂,后来我听懂了,就没有再说什么了。我没有觉得结婚多神圣,只是觉得结了的话,可能这小孩生出来会比较多人祝福吧,家长们都会知道这个小孩的存在,小孩以后可能比较多人照应。张怡《奶惊》(2017) 展览现场。
张怡咸海之旅留下的图像痕迹《奶惊》彷佛被谁拦腰截走(“那时的乌兹别克斯坦是一个独裁国家,对基础设施的拍摄被严格控制”),“干涸的湖床”与“容器中的奶水”指向“公共/雄性的剥夺”“私人/雌性的给予”这两个端点,好比被抹掉中间段的性别光谱只剩下“男”“女”的极端,观者只能可怜地抓取“咸海因为苏联的大型灌溉项目失去了70%的水”和“奶水”中唯一相交的“水”字来自补联系;而肉身在现场木板装置中的前进、后退、旋转、探寻,与其说是有些浪漫化的“漫步迷宫的叙事重构”,不如说是被这些不容商量的端点硌来硌去的辗转反侧——探不到一个安栖之位。
展场另一侧,施昀佑和子杰带来《家用机械人香兰35??(香港)说明书》,以细致文本、图像和光线搭建了介于公共与私人之间的高纯度“女性时间”叙事,做着填充端点间庞大罅隙的努力。品牌家用机器人“香兰35”流行于2035年的香港家庭,它是外籍女佣的仿真理想型,除了包办一切家务,香兰不设情绪、不耗粮地,还能按需提供性服务。虽然香兰作为新的生命体被制造,但是填充它的却是陈旧的固化经验:需要女主人的一次带领,香兰才能更准确地满足家庭成员的喜好和习惯,覆辙的行迹如同刻刀日复一日,雕刻的是现代资本主义家庭乏善可陈的经典面目。巨幅彩色玻璃广告《香兰和美好生活(1-3)》如同神祇允诺了一个“忘忧/无忧”的前景,当家务纷争可以靠钱解决,情绪时空的被关闭顺滑了资本繁殖链,人们可以更专注地被剥削和剥削人;但是城市生活的需求越来越便利地被满足导向的就真是幸福生活吗?其实,随着情绪时空的被关闭和身体感受方式的异化,人类对美好生活的想象力已成为前世记忆——若不回召这种能力,以为的“美好生活”就只是被设定好的选项而已。“苗母的婚宴”现场之“上菜”,图为璐仙、钱仙。万青/摄
(苗子)
本来人生就没什么计划,哪来的改变。现在就想把婚宴演出刻成碟,然后就回揭阳生小孩了。有什么会吸引我的兴趣?我很少这样想,这已经不是我能想的,我没有条件这样想,包括旅游,我也没资格说我要去旅游,因为我会背负着很多……事情。我现在只会想今天干嘛明天干嘛,几号之前做完什么,从一毕业,要自己养活自己不受家里人干涉太多开始就是这样。来上阳台的时候刚辞职,我想交朋友,也得做点东西出来卖。之前一直设计东西给公司卖,但是没有你的名字,你的稿也要审核,就真的不是什么兴趣爱好, 都是一步步过来的。我经常被人介绍说是服装设计师、喜欢做手工什么,都觉得很扯,我哪有一开始就喜欢做手工的?我哪有就想做设计?报大学专业的时候,我爸妈就想我报跟衣食住行有关的,纯艺类也不让报,设计类他们可能觉得实用点,在我有想法之前,我就会接受,然后就学了服装设计。但是我现在做的和在学校学的也不一样,学校是在强调想法、概念,那时候我都是在外面买衣服,晓港这边,买清仓大减价几块钱一件的那种,我拿回去改一下就交作业。我也不是喜欢改造,就是觉得衣服够多了,大家还要去买布画稿,然后一会说谁抄我的我抄谁的,就好像掉进了一个圈子。我自己是有点恋物的,这些衣服捡回来之后,money说想这样穿,我说这里挖掉好不好,就是一边跟她聊一边改,我最关心的,是这个东西做完它能用。但是如果有人拿了衣服过来说破洞穿不了,想要的是把它恢复原样,想它如新,那我基本做不到,但像这次演出服就超顺利。彭奕轩《大吉大利》(2019) 影像静帧。
相信彭奕轩的《大吉大利》出现在王拓影片《奠飨赋》放映室的门前并非巧合:前者记录了其母亲精心摆放风水摆件后残存在“琉璃橘子”上的不明晃动,后者中两位异时空女性各行其事,通过剪辑,她们最终在同一张颤动烛光的餐桌上实现“通灵”。“风是元气和场能,水是流动和变化”,王拓借此为语法,以声音为“风”,画面为“水”,不乏巧心地流转着同一文本(赛珍珠关于文革时期家庭悲剧的小说《梁太太的三个女儿》)中的两段“女性时间”(朗读小说的梁太太,沉默做饭的女儿),同样有心流转的是小说文本与小说人物间的关系,而这些不可名状的流转动作仿佛对《大吉大利》中摆件的不明晃动构成了知性解释。新片《共谋失忆症》中,王拓一脉相承了熟稔手法,但愈发精致却不尽自然的微电影效果使我的身体本能地保持距离,无法倾心叙事情境,至于生出在我身上的这种似乎不太“健康”的距离感是否符合作者的创作思路,我不确定。
退至最后的逼仄角落,撞进一处凝神的场景:虽然陈泳因的《窗》呈现的是漫漫长夜争吵后的至高情绪瞬间身体的无力(“只剩微弱的力量推开窗户的一条缝隙”),但其柔和扎实对已体力不支的我构成了抚慰。不多的人会选择毫不避讳地经验二次伤痛,陈泳因不仅选了,而且用了不亚于第一次的辛苦方式:一千七百余张纸叠在一起,一张张裁出当时身体无力的形状——透光的缝隙。结果她并没有更孤独:悬挂空中的粗糙透明树脂像从缝隙中脱离的时空,也是“将起伏情绪凝结”这一行为的具象结晶,在黑暗里与“千纸窗”心照不宣地彼此照应。《窗》犹如一幅情绪摄影作品般安静,而《感冒》却是不安分的:手机视频的画面和声音分落两处,在空间中串起一根无形烛芯,画面里冰冻菊花束在威士忌里的搅拌是火源,窸窣的碎冰声是蜡烛在噼啪烧——渴求安定的人呵,不休的环境可容不得你不变。 “苗母的婚宴”现场,演出者从上至下从左至右为:阿so,美美,Bubu,bob,文礼,money,苗子,嘉璐,阿珍,伸甩;乐手:阿康,宣霓,一淼;调音师:大奥;司仪:李筱天;总调度:李俊华。
(苗子)
对我来说,我是经历了婚礼该经历的东西,到了通知家人这一步,就让整个事情变得很有真实感。我对婚礼的理解就是,我想要组织一个新的家庭,让小孩有受家庭保护的感觉。前两个多月我住在珍仙家嘛,最近我搬到了另外的仙子家,就是这个家庭不是特定指那几个人,而是以我跟小孩两个人为中心组建的家庭,以后可能有人加入也会有人走,固定不了,但是这个方式对我来说反而比较稳定,这里不行我还可以去那里。我也不是一味地寻求别人帮助,而是一个合作的互相自愿的过程,我可以给他们煮饭,交租我也可以交但是他们都不要,对我来说,怀孕期间有个人帮忙拿下重东西就足够了。我之后可能会自己再找一个合适的房子稳定地住下来,但是目前怀着孕自己住也不好,然后,怎么可能买房子。
如果一个东西介于重和不太重之间,我一个人的话肯定是选择自己扛回去,但我很怕,这种性格,这种事,会让我发生意外。大学的时候有一次,身体,跑不了一千米了,是在某一刻发现的,后来我哥跟我说,跑步,你只要过了那一个你认为跑不了了的节点但你还继续跑,就能跑下去。我一直觉得很……万一倒下了呢?但是我现在就会经常拿这句话跟自己说,肯定能过去的,所以很累的时候我就会,就是调整呼吸。
聊了一下午,苗子煲好藕汤招呼我们吃,跟阿珍预订的红薯麦包比想象中软实,我想起奶奶常吃的一种荞粑,放在蕉叶上卖的,阿珍听了蛮开心,我们走去大路前先要穿去市场,她还惦记着来时见到的那只被鼠胶粘住周身皮毛的小黑猫。
我承认,在婚宴现场是有些想哭的时刻的:台词已在嘴边但麦克风的开关没打开,头花止不住地滑向一边还压歪了刘海,手指捏着粉红台本一直在颤抖……就是这样一些称不上是“顺遂”的时刻。
离开美术馆已经黄昏了,地铁漫长,我拆出买来的展刊,印在内页的头四个字是:献给母亲。*除图片下方有来源标注外,其余图片均由广东时代美术馆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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