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列松论摄影丨根据本质思考

除了技术方面，摄影从诞生以来从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但对我来说这一点并不是什么重要问题。

拍摄似乎只是一项简单的活动，一种多变而模糊的操作。相机作为工具，在它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是谁在操纵它，是谁利用它揭示出混乱资本世界中的经济束缚、日益紧张激烈的局势和完全失去控制的生态环境造成的后果等。

在稍纵即逝的现实面前，我们屏住呼吸，把所有的感官结合起来进行拍摄，而图像的获取就是巨大的体力与智力上的喜悦。

拍摄让头脑、眼睛和心灵处于同一瞄准线上。

就我个人来说，摄影是一种理解的方式，不能与其他视觉表现方式分离开来。它是一种呐喊、一种释放自己的方式，而不是去证明也不是去表明自己的与众不同。它是生活的一种方式。

照片是在“制造”还是“表演”，却不关我的事，如果要我做出一个判断的话，那只能是在社会学或心理学的范畴。有谁预先筹备拍摄，谁就能发现并且把图像拍摄下来。相机是我的速写本，是记录直觉和本能的工具，掌控视觉瞬间表达带来的讯问和决定。按照自我感觉通过取景器去截取、选择，去“告知”世界。这种态度苛求全神贯注的精神、坚强的意志、敏锐的感觉和随机应变的能力。这是通过最经济的方式得到最直接的表达。我们应该始终如一地利用拍摄表现出对拍摄主题和对我们自身的尊重。

无政府主义是一种行为准则。

佛教既是宗教也属于哲学，是一种通过主宰心灵、普渡众生达到和谐的方法。

一天，我遇到一位苏格兰人，他问我:“人们告诉我你已经走过很多国家，可是你为什么没有拍摄苏格兰呢?”我难以回答他，其实对他的国家我没有一点歧视。恰恰相反，如果没有玛丽·斯图尔特(Marie Stuart)，法国和苏格兰之间的关系……

显然摄影师会让人觉得有种喜爱闲逛的特质，如果具有条理清晰的头脑，他就能将所有的信息汇总，并把全部的拍摄项目按人名地址录一样归类，然后回答类似这位苏格兰人的提问。

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说:“我知道无论我花多长时间去仔细观察时钟的指针、机车的阀门和车轮以及橡树芽都是徒劳的，我依然找不到钟声响起、机车运动和倒春寒的原因。”

“他说要明白其究竟，应该彻底改变观察角度，去学习蒸汽、钟和风的运动规律。这恰恰也是历史的任务，而且他已经在这方面尝试过了。”（《战争与和平》第三册，第一章）

摄影师表现了时钟的指针，但他选择的只是它的瞬间“我在那，那一刻生命已经开始”。生活在此的欧洲人可能乍看都像霍屯督人(译者注:霍屯督人，南部非洲种族)，但是如果我们一平方公里一平方公里地对照我们的领土，会发现可能是因为历史和地理的因素而导致诸多不同。人们对快乐和幸福的追求或者他们的凶狠残忍，都可以通过大量的细节表现出来。因为他们新颖的服饰，也因为他们的热情而吸引你的注意，就像是一种潜移默化。我们认为一些认识存在于一般性的印象之中，有点像在博物馆里，第一次浏览的时候，我们已经知道有些画作是复制品。与作品面对面，在比较和对照过程中我们感受由惊喜产生的震撼，由猜测带来的喜悦。

摄影创作是一个短暂的过程，射击、反击。将相机提升到眼睛的水平位置瞄准，用这个小盒子抓住令你感到惊讶的东西，毫无虚假地捕获转瞬即逝的行为，不要给自己留有余地。我们拍摄一张照片就像画了一幅画。

“眨眼”的瞬间可以将新鲜的感受保存下来，但能排除曾经学到的经验吗?当我们长久地呆在一个地方还能保持这种新鲜的感受吗?无论我们是经过还是停留在某个地方，生活一段时间后来表现这个地方或某种状况，都应该得到社会团体的支持，需要漫长的时间形成很好的根基。同样，瞬间也可能成为一个长时间积累或意想不到的结果。

以前我们通过复制著名古迹或典型种族形象为世界地理著作配插图，今天这种方式已经逐渐改变了，这些人文元素已经由照片来实现。

将一块石头投到井里，我们不知道它的回声是什么样的，当我们将这张照片发出去，它就不再由你控制了。一位新出道的初学者，通过摄影展开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可能会得到一些幸运的或不尽人意的结果:零散、孤立或没有在上下文交代清楚时间、地点和人物。

就像人一样，所有的国家都不会处于相同的时期，拥有相等的财富，尽管有时也发生一些极大的变化，各个国家不同领域发展程度也不尽相同。找到一些我们认为已经不复存在的东西，感觉就像我们根据一位年轻女孩已经去世多年的祖母肖像找到她一样。

身处异乡的游客相较于在自己国家更容易迷路，他们可以从一些观点舆论或者极其个人化的回忆里汲取可以作为参考的东西，“我们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波斯人?”很多时候我们强调各国之间的差距往往将注意力放在国界上，但我们都知道很久以来大家都是邻居。

当然，我不想说大众化的三件套上装，或某件事物的全球化标准，单作为人，就都有各自的悲欢离合与角逐拼搏。

对于人，有无数种描述方法，但对我来说绝对不可能有这种说法：“本书中人物形象纯属虚构”和“任何与现实中人物相似之处全部属于巧合”。

195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