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身：黑社会刻在皮肤上的简历

日本著名纹身师三代目雕佑西（Yoshihito Nakano）位于横滨的工作室已经成为非主流旅日必去景点之一，相传这位70岁高龄、全身布满纹身的老者曾是日本黑社会组织一一山口组的御用纹身师，其膜拜者遍布世界各地。他与另外两位同为日本泰斗级的纹身师浅草雕安、岩崎成格将日本由来已久的纹身文化推向顶峰，然而在日本境内，大多数的澡堂和公共泳池仍然明文禁止纹身者进入，对于普通的日本人来说，纹身总是与黑社会挂钩，是隐秘危险身份的象征。

▲日本纹身大师三代目雕佑西（Yoshihito Nakano）

| 刺 在 身 体 上 的 “ 简 历 ”

2500多年前纹身艺术随航海业的发展由中国传入日本，据《魏志倭人传》记载，早期日本居民阿伊努人以捕鱼为生，用纹身装饰身体后入水捕鱼；江户时代，纹身开始明文立法，官称“入墨”，走私、赌博的人和流氓入狱后会被纹身作为犯罪的惩罚。纹身的部位和图案也会因犯罪的次数、程度和地区而异，有的地区在脑门或手臂上纹黑线，每增加一项罪名就加纹一条黑线；也有刺文字笔画的，类似中国的画“正”计数，但最终留在他们身上的往往是“X”、“犬”这样尴尬的字符。为了掩盖身份，有些人开始在自己身上的这些犯罪标记周围纹上各式的花纹，有的直接用大面积的图案覆盖。

▲江户时代后期，黑帮纹身从最初的犯罪惩罚转为更具美感和装饰性的图案，其图式加入神话故事、民间英雄和动物花草，

中国文学名著《水浒传》中的角色也常常成为纹身内容的来源，

纹身风格上则受浮世绘艺术家的作品影响，逐渐形成独树一帜的艺术形式

江户时代后期，纹身在日本黑道，尤其是“博徒”（赌博之徒）中越来越普遍，其时社会经济繁荣，普通民众拥有越来越多的自由和力量，大众文化发展迅速并且形成新的体系，纹身的图式也在良好的文化氛围中越发多样化，加入了神话故事、民间英雄和动物花草。彼时中国古典小说《水浒传》被翻译介绍进日本，在日本社会相当流行，小说中的108位好汉形象在日本民众中也大受欢迎，纹身师常常将《水浒传》的故事绘进纹身中，再辅以日本传统浮世绘的艺术风格，逐渐形成特色分明的日本纹身。德川幕府曾一度下令禁止纹身，但黑道中人视纹身为标志，因此禁者自禁，纹者自纹。

▲日本最早纹身被用作对罪犯的一种惩罚，纹身的部位和图案因犯罪的次数、程度和地区而异

而世界其他地区的黑帮纹身往往也起源于施法者对罪犯的“惩罚”或“标记”，因为纹身所带来的疼痛和永恒效果是其他的刑罚万式所无法企及的。历史上有记载的纹身大都与犯罪或黑社会有关，早期的罗马人在奴隶和罪犯身上纹上各种图案以作识别的标志；公元300到600年间的地中海地区，罪犯身上往往纹着自己犯下的罪行，有时候甚至会把受害者的名字纹在罪犯的额前；而19世纪末的波兰，监狱囚犯死后，他们身上的纹身甚至会被切割并保存下来，用于分析鉴定罪犯之间的关系。

▲江户时代，纹身艺术成为浮世文化的一部分，妓女就用纹身让自己显得更有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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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 道 精 神 的 图 腾

即便在日本一直被视为禁忌，纹身对黑帮成员而言却是一个不可割舍的传统，日本武士阶层废除后，越来越多带有纹身的“社会遗弃者”因为丧失了社会地位，开始拉帮结派成立犯罪组织，纹身的面积和花纹也成为帮内地位的象征。比如有百年历史的日本黑帮山口组，早期的帮规要求其成员无论男女都要纹身，级别越高，纹身面积越大。为求与众不同，纹身的图案因人而异，主题则以日本神话和历史故事为主，多采用金龙、锦鲤、猛虎、莲花、达摩、般若等传统浮世绘元素，其中，龙代表慷慨、智慧和力量；锦鲤代表决心和意志；凤凰代表重生和胜利；老虎可以避去厄运、灾难和疾病；麒麟代表勇武；武士代表荣誉和使命；骷髅则代表对死亡的无所畏惧。

传统的日式纹身采用手雕，其中在黑帮中流行的通体纹身一般要耗时数年才能完成。纹身的工具用金属或竹磨制而成，柄端镶数根针，成束或成排，束针用来勾线，排针用来打雾（布色）。针尖蘸上墨汁后刺入皮肤，又拔出再刺，如此反复百万干万次，才能最终完成一幅纹身作品，过程极其痛苦，也最能够考验及体现一个黑帮成员的坚忍和意志。虽然现在线圈纹身机和马达纹身机更为普遍，过程短且痛苦较少，但黑帮成员仍然坚信纹身具有无可替代的英雄本色。对黑社会而言，直面纹身所带来的痛苦是勇气的象征，而纹身的持久则是忠于帮派的表现。

▲早期的東映电影都会把黑社会描绘成英雄的角色

| 监 狱 中 的 罪 犯 艺 术

在世界上为数众多的黑社会帮派中，形态最为壮硕狰狞的俄罗斯黑帮即便是在纹身这件事情上也丝毫不减其生猛凶残。在古拉格长期的牢狱生活中，纹身成为无可取代的娱乐万式，疼痛但乐此不疲，甚至成为进入监狱的第一道“例行”门槛，无论自愿与否，入狱的人都必须纹身。据统计，在被关押的罪犯中，有纹身的犯人高达98%。客观条件的贫乏使得俄罗斯监狱纹身往往局限于最原始的万法和工具，痛苦也非一般人能够忍受。监狱中纹身的工具多由剃须刀改装而成，在上面加上针头，将橡胶烧焦后与尿液配制成颜料，出于卫生考虑，犯人都会使用自己的尿液。充满了细菌的设备和环境导致纹身者经常出现严重的感染，甚至出现皮肤坏死和艾滋病，但监狱里的黑帮成员依然以纹身为傲，即使是身体溃烂、染上重病也坚持在全身上下纹满象征着“宁死不从”黑道精神的纹身。

▲一名俄罗斯监狱的狱警在任职期间研究俄罗斯监狱黑帮的纹身图案，总共留下3000多幅手稿，并标注了每一个图案的含义作为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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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是一名异常残暴的俄罗斯黑帮头目，纹身中用印有“US”字样的冲锋枪、摩天大楼以及美元来表示对前苏联政府的仇恨，

醒目的双眼则是对监狱中其他罪犯的警告：“我正注视着你”

▲俄罗斯监狱黑帮不仅行为方式生猛凶残，在条件极其艰苦的情况下依然坚持全身上下刺满纹身，足见其成员“宁死不从”的黑道精神

▲监狱中的一名罪犯，他脸上的纹身写着“我不渴望被释放”，全身上下其他部位的纹身均表示对共产主义者的仇恨和不屑

当然，条件恶劣并不意味着监狱黑帮对纹身有多不讲究，据说当时位于乌拉尔的劳改区以纹身出名，因此有很多罪犯都愿意被送到那里服刑。在诸多前苏联的监狱纹身中，反专政是最重要的主题，因为当时多半的黑道人物都受到过专政的打击，所以很多人会把嘲弄政治领导人的图案纹在身上，比如给斯大林的头加上蝙蝠爪子和翅膀，讽刺其为恶魔，更甚者会把斯大林和列宁的头像纹在胸前，这样执行枪决的时候子弹就好像射穿了他们的脑袋；东正教也是俄罗斯黑帮纹身的流行主题之一，除了表示宗教崇拜之外，也带有很多黑道人物专有的暗指一一教堂弯顶的数量一般与犯罪次数相等，有时也用匕首和匕首上的血滴数量来记录自己杀过的人；纹圣母玛利亚表示对自己所属帮派集团的忠诚，十字架表示在帮派中的地位和威望，这一类纹身往往纹在前胸后背这样关键的身体部位上。还有一些更为直白的标语式纹身，将监狱黑帮的莱瞥不驯和狂妄叫嚣表达得淋漓尽致。

▲除了日本之外，新西兰是唯一一个政府允许黑帮组织合法存在的国家，其黑帮团伙中规模最大的是Mongrel Mob（杂种暴民）

时至今日，纹身已经不再是一门隐晦的地下艺术，它是来自另一个暗黑世界的信号，有关皮与表，但更在乎气与意；它是我们平凡众生永远无法体验的切肤情感，是灵与肉在反叛中的疼痛结合，是用针与血表达的勇气、忠诚和黑道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