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科·克莱门特专访：精神肖像

弗朗西斯科·克莱门特（Francesco Clemente）

弗朗西斯科·克莱门特（Francesco Clemente）为人所知是因为他来源多样、不断变化的绘画和他流浪的生活。在切尔西玛丽·布恩（Mary Boone）画廊的这次名为“怀旧/乌托邦（Nostalgia/Utopia）”的展览中，克莱门特用10幅油画和18幅纸上作品仿佛要将时间与空间瞬间凝结。这些作品的创作灵感主要源于印度雕塑、佛教曼荼罗、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以及现代主义的象形图。

画中描绘的是有关想象的场景。代表性的数字与贴在画布上的真实雕塑对象并存。在2012年新创作的四幅“无题”的作品中，其中一幅是非洲面具被附着在一颗璀璨的向日葵中心，随着面具的眼睛顺势在地上散落出一串珍珠般的眼泪。在另一幅画中，彩虹色调的、真实的带刺铁丝网一直延伸到画布的上方，画面的下方，是描绘的眼睛被捆绑在手指上，悬浮在遮掩了双眼的头部周围。在第三幅作品中，多彩的晶体管收音机成行被放置在图像的上方，这些图像包括带花纹的的被子、皮拉内西版画和蓝天上的新月。

Untitled  2012  Mixed media 92 x 91 in  233.7 x 231.1 cm

CAMILLE HONG XIN：你怎么选择了这个展览的标题？

克莱门特：“怀旧/乌托邦”这个标题暗示了对也许从来没有存在过的过去和今后可能永远也不会出现的未来的一种渴望。我绘画的目的是让观众安于现在，但没有对过去的记忆和对未来的希望也就没有现在。

XIN：“乌托邦”对你意味着什么？

克莱门特：这个词有政治内涵。我们想象出一个完美的社会意味着我们可能不认同我们所处社会的信条。

XIN：你本次展出的作品中，你试图将截然不同的词汇交织在一起。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些图像被放在一起时会发生什么？

克莱门特：我相信有这样的事情，不同思想的传统可以分享想象力。我的目标是收集图像并从中获得灵感，把它们和今天的情感和共同的经验联系起来。

Untitled  2012  Mixed media 78 x 93 in  198.1 x 236.2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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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你的作品也可能被认为太过深奥。

克莱门特：我的作品始终是在不断变化和转型的，随着背景的不同而发生改变。唯一不变的因素可以描述为“不连续的连续性”。如果有时我觉得自己的作品很难理解，我不会感到困扰。当我在看艺术和这个世界时，我甚至渴望能遇到我不明白的东西。记述在梵蒂冈拉斐尔画室的司汤达曾说过，走在画室中的任何一个人，如果说他能够看懂同时又很喜欢那些画时，那么他肯定是在说谎。

XIN：在你的作品中另一个不变的是一种神秘感。

克莱门特：乔治·德·基里柯有一幅自画像，他写上了这样的内容“除了事物的神秘，我还能爱什么？” 我相信在作品的意图和它的表达之间是有差距的，这其中肯定有一些是我无法掌控的部分。

XIN：虽然准确解读你的作品是不可能的，但我想尝试着至少可以解读一部分。在2012年一幅“无题”的作品中，我看到了一种自我的禁锢或是盲目；在Trungpa（创巴仁波切）[2012]中，我看到了命运，知识和意识的一种交织；在Artificial Princess（人造公主）[2012]中，我看到了虚幻的美丽和诱惑；等等......

克莱门特：正如在创作一幅作品之前要有一种叙事一样，可能是我所看到的或是听到的东西，当创作完成后，呈现在观众面前，就会形成对作品新的解读。作品本身会构成一个过渡性的空间，在那里艺术家的经验和观众的经验会彼此交汇在一起。

Trungpa  2012  Mixed media 91 x 92 in  231.1 x 233.7 cm

XIN：这是第一次你在你的画上加别的物体？

克莱门特：是的。我想丰富想象的内容，并在某种程度上，构成一个我自己选择的背景。我将这些物体当做一个架构。也有一些讽刺意味，俏皮的微型黄色出租车和晶体管收音机，这种带有一些朴素的的幽默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XIN：你认为你的组合是超现实的，还是以某种方式在释放的潜意识？

克莱门特：我不认为我的作品归于超现实主义的传统。超现实主义认为精神的存在是发生在有限的空间内。我的作品完全没有这种含义。我一直喜欢禅宗的说法：“有人用手指指示月亮，人们应该去看月亮，而不是手指。”

XIN：看到您的纸上作品，我想到了德里克·沃尔科特说的，“影在物之前，声在言之前。”这些作品是否体现了你创作大型画作的研究？

克莱门特：是的。但我是在画完之后又画得这些作品，因此它们是画之后的研究。我经常这样做：纸上作品是用来阐释想法和创作油画时所带来的灵感，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如果我的油画是点，那么这些纸上作品就是连接这些点的线。

XIN：画中使用了你常用的策略，即把画布分割成不同的碎片状。

克莱门特：在古希腊，“symbolon”这个词表示一个硬币，两个朋友在分别之前会把它分开，作为忠诚的标志和团聚的承诺。碎片意味着一种完整的可能性。我们的生活经验是零散的，但碎片确暗示了一种完整的潜力。

XIN：三幅画水平地分为了两部分。这是不是对你信奉的“在其上故在其下”的形象化的一种传达？

克莱门特：是的。十字架的形象对我很重要。不是来自任何宗教的十字架；而是代表了有限的机械性生活体验的水平线和代表了无限的自我意识体验的垂直线。我们生活在机械与感性的这两条线的中心，生活在有限和永恒的生命中。

XIN：在你的肖像绘画中，你经常会创造出一种情绪激烈，充满对抗和脆弱的状态，但又总是满怀激情和启迪。而这里展出的作品比较宁静，像是漫不经心，甚至是消极的。

克莱门特：宁静本身就是一种情感，不是吗？除了其他的之外，我的作品也是我生活的记录。许多伟大的艺术家本质上都是在为他们自己的生活在创作，加深他们对绘画和生活的体验。而其他的艺术家，我也是其中之一，每一组新作品总是关注对生活的叙述。当我看到本次展览的作品时，我看到了一定程度的宁静。

金斯伯格  1982-1987水彩纸14×20 36.2 x 50.8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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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和其他事物一样，来自于想象力。所有沉思的传统，告诉我们使我们痛苦的一切都是来自于一种想象，所以你不妨训练自己想象一些不会使你感到痛苦的东西。这样说，宁静也是一个相对值。人们应该能够接受存在的任何事，包括冲突。我不相信和平。我们的思想始终是处在冲突之中的，所以宁静也可能只是暂时的。

XIN：鸟是你的作品中长期使用的比喻。在本次展出上，鸟在创巴仁波切和许多纸上作品中出现。

克莱门特：我的工作室中有一个威廉·布莱克的雕刻画，是关于一个人在挖自己的坟墓，同时还在教鸟学唱歌的作品。在印度神话中，生命之树上两只鸟：一只在吃，一只没有。传统意义上，鱼和鸟是沉默和歌唱的标志。但要探索图像和沉思传统的词汇并不意味着只是将它们简单的罗列出来，而是意味着要重新赋予它们生命。

Robert Creeley  2002  Oil on canvas  42 x 84 in  106.68 x 213.36 cm

XIN：在你1980年的作品“Self-Portrait with Bird(自画像和鸟)”中，无论是在外观和还是在情感上。凶猛的大鸟在你近期的作品中已经发生了变化，变得更简单。

克莱门特：一幅画中总是有不止一个种的解读方式。例如，在创巴仁波切中间的红色小比目鱼也可以看作是一滴血，或是一朵小花。我倾向于把绘画视作诗歌：用最少的话说出最多的意思，正如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喜欢说的那样。

XIN：铁丝网也是一个经常出现的主题。事实上，你的一幅“无题”画作中就贴有尖利的铁丝网。它标志着监狱吗？还是威胁？

克莱门特：在我的创作中，温和的事物经常以恶劣的方式呈现，而苛刻的事物则是以温柔和诱人的方式呈现。在这种情况下，你可以看到铁丝网也被漆成了彩虹的颜色。

XIN：另一个主题是：一个人在某些东西里面，如动物（鱼、鸟、虎、马）或其他人（子宫、阴道、眼睛和耳朵）或地下。

克莱门特：当我们说在另一个人里面时，这可能是一幅色情图片或哲学的形象。情色生活的无限可能性一直被看作是所谓的精神文化生活无限展开的比喻。

XIN：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你的创作的并非是纯粹的肖像绘画作品，而是你的精神肖像。在你的“无题”新作中，有一幅表现是的在一座坟墓或子宫中被斩首的头颅在静静地看着他的无头尸体。我的解读是：它被埋藏在地下和在母亲的子宫里重生暗含的意义应该是相同的。死亡可以被看作是重生。

Self-Portrait with Bird1980  Oil on linen  40 x 29.8 cm

克莱门特：在墨西哥，我曾经亲眼目睹了一位人类学家询问一位巫师关于他在实践中的一个技术问题。巫师驳回了他的问题，并说：“我关心的唯一事情是生命和死亡”。对我而言，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说我关心的唯一事情是有关生命和死亡，但我认为，人们可以在我的作品中看到我对这两者之间界限的兴趣，以及让这个界限更模糊的愿望。

XIN：这让我想起了你说的从外面看沉思的传统的话。在与帕梅拉科尔特的对话中，你说过，“从外面看它们就意味着我们与它们分离开了”。这也让我想起了你的一幅作品，“Unborn（未出生）”[1994]，在那幅画中你将自己描绘成在笼子里沉睡的老虎。

克莱门特：我对模糊性和流动性很感兴趣。头与身体，生命与死亡，自我与他人，男性和女性。我在我的画中试图模糊所有这些对立面之间的界限。

XIN：你认为现代艺术的观众在浏览当代艺术展览时是否都太过匆忙？

克莱门特：跑着看是正常的。艺术可以是停下来休息的地方，或是沉寂池塘里的泛起的涟漪。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把撒旦定义为无生产力和难懂的。我希望我的作品可以传达出生产和透明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