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拍预览】汪兆铭手泽《双照楼诗词稿》面世
汪兆铭（1883－1944）
汪兆铭一生心系国事，在文学上雅有天才。其少年时即以刺杀摄政王一案名动天下，留下脍炙人口的“引刀成一块，不负少年头”之句。1912年加入民初最大的革命文人组织“南社”，高举革命旗帜：“革命党人之所以能勇于赴义，一往无前，百折而不挠者，恃此革命文学以感动也。”
《双照楼诗词稿》之《小休集》乃汪氏整理辑录十四岁时（1896年）至最后纪年民国十二年（1923）的一百三十余首诗词。民国十九年（1930）由其秘书曾仲鸣组织刊行，成为后世研究汪兆铭心路历程的重要母本。《诗词稿》两册、九十余开原稿，在曾氏后人手中珍藏多年。其时空纵横三十余年，足迹踏遍欧洲、美洲、西伯利亚，于政坛风云起伏、天涯羁旅、季节物侯均有涉笔感怀。胡适说汪精卫有“烈士”情结。他的诗基本写在“小休”时间，他的亲密伴侣是曾仲鸣、方君璧。那里既有他奔走国事的满腔慷慨激昂，又有他的另一重所在：“与革命宣传无涉，不欲出而问世，然其胸次之涵养与性情之流露，令读者往往爱不忍释。”
“ 阜昌天子颇能诗，集选中州未肯遗。”(《阜昌?甲申冬作时卧病成都存仁医院》七律)以刘豫比汪精卫，称许汪氏可跻于一代诗人之林。
——陈寅恪
图中左起：方君瑛、君璧14岁、曾醒、陈昌祖8岁（陈璧君八弟）、方贤俶11岁( 曾醒子）、仲鸣16岁、汪精卫、陈璧君。1912 年刚到法国
“扫叶吞花足胜情，钜公难得此才清。微嫌东野殊寒相，似觉南风有死声。孟德月明尤不绝，元衡日出事还生。莫将愁苦求诗好，高位从来识易成 。”（1942年《题某氏集》七律）高度称赏汪的诗才。
——钱钟书
右起：汪孟晋、汪文惺、汪精卫、褚民谊、方君璧
“以我个人的眼光来看，汪的古典诗词在他那一代人中无疑已达到了第一流的水平。近人称许黄公度的诗能“我手写我口”，我以为汪的诗词则是“我手写我心”，其委婉曲折处颇能引起读者的共鸣。”
——余英时
汪精卫、蒋介石、曾仲鸣，1932年前后。
“我之所以读了汪精卫的词很受感动，就因为他不是一首诗，不是一首词，他是从开始到结尾，终身所贯注的，还不止是一个烈士的情结，因为他不是‘殉名’的烈士，他是连名都要牺牲的，所以我说他是一种精卫的情结。”
——叶嘉莹
曾仲鸣、汪精卫、陈耀祖
“ 汪精卫从狱中出来后，抛弃了以前决心作“革命之薪”的烈士意识，变得极端反暴力。孙中山死后，他反对胡汉民谋刺廖仲恺，反对蒋介石屠杀共产党，反对共产党武装起义，也反对打仗。他好像有着平行的两道生命，一道是他的政治生涯，另一道则是他称的“小休”。他的诗基本都是在小休的时间写的。他的亲密小休伴侣是曾仲鸣、是方君璧。所以仲鸣的死给了他极大的刺激，正如金雄白所写：“河内的枪声爆出了一个汪政权”。若想将汪精卫搬回到“诗的世界”，那就是将他搬回到庐山，搬回到日内瓦的莱蒙湖。”
——曾仲鸣后人
汪兆铭 双照楼诗词稿
两册97开194页，收诗文稿150篇
钤印：汪兆铭印、精卫（14次）、双照楼（25次）、精卫（19次）、镜湖渔梦（5次）、平阳（16次）、季新（5次）、汪（6次）、平阳（4次）、精卫（11次）、双照楼（20次）、汪兆铭印（2次）、小休（11次）、季子平安（5次）、季子平安
26×17 cm ×193页
出版：《the pavilion of marital harmony（颉颃楼藏品集）》第130页，Baur东方美术馆（瑞士日内瓦），2002年。
《双照楼诗词稿》单行本自民国以来便有刊本，曾仲鸣本为后来诸本的母本：
1、曾仲鸣刊本，民信公司，1930年版。
2、日本黑根祥作校勘本，1941年版；
3、中华日报社刊本，1941年版；
4、陈群泽存书库刊本，1942年版；
5、“汪主席遗训编纂委员会”刊本，1945年版。
6、余英时、叶嘉莹作序，汪梦川注释本，天地图书，2012年版。
叶嘉莹认为“汪精卫在本质上应该是一位诗人，不幸这位诗人一开始便走上“烈士”的道路，因而终生陷进了权力的世界。现在我决定要把他搬回诗的世界。”她引述了汪在1923年写给胡适一封论新旧体诗的白话信，在《胡适日记》中有所引用。信中申发了他在“新”与“旧”之间的和平主张，让我们看到了纯粹诗意世界中的汪精卫。所引民国三年（1914年）作〈晓烟〉二首，亦被收入《小休集》中：
适之先生：
接到了你的信，和几首诗，读了几遍，觉得极有趣味。 到底是我没有读新体诗的习惯呢？还是新体诗，另是一种好玩的东西呢？抑或是两样都有呢，这些疑问，还是梗在我的心头。 只是我还有一个见解，我以为花样是层出不穷的，新花样出来，旧花样仍然存在，谁也替不了谁，例如曲替不了词，词替不了诗，故此我和那绝对主张旧诗体仇视新体诗的人，固然不对，但是对于那些绝对主张新体诗抹杀旧体诗的人，也觉得太过。 你那首看山雾诗，我觉得极妙，我从前有相类的诗，随便写在下面给你看看。
晓烟
槲叶深黄枫叶红，老松奇翠欲拏空；
朝来别有空蒙意，都在苍烟万顷中。
初阳如月逗轻寒，咫尺林原成远看；
记得江南烟雨里，小姑鬟影落春澜。
你如果来上海，要知会我一声。
祝你的康健
兆铭 十月四日
汪精卫、陈璧君、曾仲鸣、汪文惺于越南河内。
汪精卫手书诗词稿现世
文/汪梦川
汪精卫之名在中国可谓尽人皆知，不过一般人眼中的汪氏，只是一个失败的政客而已。其实汪氏的另一重身份——诗人，在民国时期也曾经享有盛誉。如其早年刺杀摄政王载沣失败被捕之后所作《被逮口占》之三：“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就是众口传诵的名作。而著名老辈诗人和诗论家陈衍（石遗），在其所著《石遗室诗话续编》中，也曾大量称引汪氏诗作，不吝致以高度赞赏。
汪氏诗词在民国时期一度广为流传（例如鲁迅杂文《诗和豫言》即曾引过汪氏译诗，陈毅《梅岭三章》“此头须向国门悬”之句更直接取自汪诗），也时常零散刊于各种书报，而坊间又将这些作品私印成集牟利，但往往校勘不精。曼昭《南社诗话》（按：汪精卫于1912年4月加入南社）曾经记载：
去岁冬日，余于坊间购得《汪精卫集》四册，第四册之末附诗百余首，又购得《汪精卫诗存》一小册，读之均多讹字，不可胜校。曾各买一部以寄示精卫，并附以书，问讯此等出版物曾得其允许否，何以讹谬如此？嗣得精卫覆书如下：“奉手书及刻本两种敬悉。弟文本以供革命宣传之用，不问刊行者为何人，对之惟有致谢。至于诗则作于小休，与革命宣传无涉，且无意于问世，仅留以为三五朋好偶然谈笑之资而已。数年以前，旅居上海，叶楚伧曾携弟诗稿去，既而弟赴广州，上海《民国日报》逐日登弟诗稿，弟致书楚伧止之，已刊布大半矣。大约此坊间本即搜辑当时报端所刊布者。刊布尚非弟意，况于印行专本乎！讹字之多，不必校对，置之可也。”
可知汪氏对此并不在意。不过他的一些忠实追随者却认为有必要正本清源，于是乎就有了汪氏诗词的第一个权威版本——《小休集》的出版，而主其事者就是与汪氏关系极为亲密的曾仲鸣。
曾仲鸣、方君璧夫妇为汪兆铭小休的亲密伴侣
曾仲鸣（1896-1939），福建闽县人，为同盟会早期女会员曾醒之弟，而曾醒则是方声濂之妻，也即黄花岗烈士方声洞之嫂；曾仲鸣之妻方君璧又是方声洞之妹，而汪精卫和妻子陈璧君则又与方声洞之姊方君瑛关系密切，因此汪、方、曾三家极为熟稔，相互皆以兄弟姊妹相称，在民国初年还曾一起赴法国留学；期间汪陈有事回国，其长子文婴、长女文惺一度交托给方君瑛和曾醒照料（婴与瑛谐音、惺与醒谐音，也是感恩纪念之意）。曾仲鸣后来在法国获得文学博士学位回国，历任国民政府秘书、汪精卫秘书等职，成为汪精卫身边最亲近、最忠实的追随者之一。至1939年汪精卫脱离重庆到越南河内，曾仲鸣也随行，其后蒋介石令军统遣人刺汪，行动中曾仲鸣被误杀。
至于曾仲鸣编辑出版汪氏诗词集之原因，他在刊本《小休集》跋里说得很清楚：
顾先生之诗，虽自以为与革命宣传无涉，不欲出而问世，然其胸次之涵养与性情之流露，能令读者往往爱不忍释。而坊间刻本既多讹谬，即南社同人如胡朴安所为丛选，钞先生之词亦复羼入他人所作。然则苟得善本而精校之，刊布于世以供读者，使无鲁鱼虚虎之憾，固艺林之所乐闻，而亦先生所不以为忤者也。余从先生久，得见先生手所录诗稿，虽生平所作或不止此，然既为先生所手录，则其可深信不疑已无俟言。爰与二三同志誊录校勘，印成专本，以饷爱读先生之诗者，并纪其始末如右。
《小休集》于民国十九年（1930）由民信公司出版，这是汪氏《双照楼诗词稿》的第一个正式单行本。鉴于曾仲鸣与汪精卫的密切关系，其可靠性当然毋庸置疑，所以这个版本也成为后来诸多版本的当然参考（按：汪氏《双照楼诗词稿》民国间有多种版本行世，除曾仲鸣刊本之外，较为正式者尚有以下几种：1、日本人黑根祥作编辑校勘本，1941年3月出版；2、中华日报社刊本，1941年8月出版；3、陈群泽存书库刊本，1942年3月出版；4、“汪主席遗训编纂委员会”刊本，1945年5月出版）。
汪文惺在河内的婚礼（左四：陈璧君、左七：汪精卫、左十：曾仲鸣）
可喜的是，汪氏诗词稿的这个权威初版的底本，即曾仲鸣《小休集》跋里所言“先生手所录诗稿”，在曾氏后人手中珍藏多年之后，如今已然面世。该本装订为两册，共计90余开，内容全部为汪精卫手书，品相极佳。
具体来说，此手写本之珍贵价值大略有三：
第一、此本来源可靠，手迹真实性无疑。盖此本得自曾氏后人珍藏，就是汪氏当年写付曾仲鸣之手稿。从书法笔迹来看，也是汪氏一贯的娟秀行书。而且此本笔迹清晰流利，极少涂改痕迹，可知当为汪氏精心誊写之作。如《中夜不寐偶成》一首，若稍作收束，则此诗恰好写满一页；而汪氏乃不惜为最末一字另辟一页，可见其极从容、极认真之态度。
第二，此本是迄今所知汪氏诗词集诸本之中经其本人手定、手书的唯一版本，故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最可靠、最权威的版本。尤其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这个手写本虽然是曾刊本之底本，但是经过仔细比勘，发现二者文字并不完全相同。究其原因，除了在刊印时手民误植的情况之外（刊本附有《勘误表》），也不排除汪氏在写定后又有修改的可能。换句话说，这个底本并不因为有了刊本而降低其价值，恰恰相反，以这个底本与刊本互校，足以窥见汪氏在创作上的一些细节之处的斟酌，而且对以后诸本还有增补、辨正之大用。兹略举数例如下：1、狱中误闻胡汉民死事所作三首之第一首，末句手迹作“一一上心头”，刊本则作“潮上寸心头”；2、《冰如薄游北京书此寄之》一组七绝，手迹本有四首，刊本则删去其二，仅收三首。3、《春晴》五古组诗，手迹明确分为四首，刊本则分为两首（内容与四首全同）。4、《齐天乐?过鸦尔加松故居》末自注，刊本作“……昙感动，马策挝门，大哭而去。”手迹则作“昙感恸，以马策挝门，大哭而去。”显然手迹之文义更为丰足。
第三，此本有相当高之历史和艺术价值。汪氏书法手迹虽不少见，但如此内容丰富而且完整之诗词手稿尚属首次出现。更可宝贵的是，诗册几乎每页都有汪氏钤印，足见其郑重之意。这些印章据粗略统计多达140余方，去其重复亦有数十方之多，其中不乏极为少见之汪氏用印，如“小休”、“平阳”（按：“平阳”为汪姓之郡望）、“季子平安”（按：汪精卫字季新，于四兄弟中行辈最幼，故可称为“季子”。又按：汪精卫狱中寄陈璧君《金缕曲》词即为改动清初顾贞观寄吴汉槎词而成，顾词有“季子平安否”之句）、“镜湖渔梦”（按：镜湖即绍兴鉴湖，汪精卫祖籍绍兴）等等，足添印坛掌故。
笔者曾广搜汪氏《双照楼诗词稿》各种版本，并以1945年刊本为底本作校订增补注释，由香港天地图书公司于2012年初版。现在经眼汪氏《小休集》手写底本，即发现拙著还有不少需要修订之处，这也不能不说是笔者之福了。抚今追昔，沧海桑田，“是非成败转头空”，其人虽已没，文字却并未因人而废，依然留存于天壤之间，亦可谓大幸矣！
汪梦川
2017年春于南开园
注：本稿作者为南开大学文学院教师，师从叶嘉莹先生。主要论著有《南社词人研究》、《柳亚子与汪精卫的诗交》、《叶嘉莹：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等。为2012年天地图书版《双照楼诗词稿》注释人。
汪兆铭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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