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屹民、张瀚：坂茂在纸建筑之外的现代主义住宅设计

psD目前正在展出日本重要建筑师、普利兹克奖得主坂茂的建筑展“建筑设计与救灾项目的共存”，展览重访了坂茂在世界各地实施的灾害支援项目，同时也呈现了他最新的建筑设计项目。除了广为人知的纸建筑与救灾项目，住宅作品也是坂茂的重要创作，既体现了他过往受教于西方建筑体系的背景，又彰显了其细腻的东方色彩。所以，我们特别邀请了建筑学者郭屹民与张瀚，以坂茂的具体项目为线索，与大家分享坂茂在住宅领域的创作。让你得以窥见实体展览未曾涉及的内容，更全面地了解坂茂的设计与实践。

很多人了解坂茂常常是因为他的“纸建筑”和“救灾建筑”。然而鲜有人知道坂茂亦是一个受过西方现代主义建筑教育的住宅大师。与我们熟知的那些日本建筑师的住宅作品不同，坂茂的住宅中体现更多的是，他在美国库伯联盟所接受的西方现代主义的思维方式和设计技巧。

从南加州建筑学院与库柏联盟建筑学院相继毕业后，坂茂于1982年至1983在矶崎新工作室工作。1985年，他建立了自己的建筑工作室——坂茂建筑设计（Shigeru Ban Architects）。“三分墙建筑师工作室”创建于1988年，是坂茂最早落地的建筑方案之一，也是他受母亲所委托设计的一个工作室。其中，一、二层为办公空间，三、四层则被赋予了居住和休息的功能。

▲“三墙宅”（1988）轴测图，图片来源于《Shigeru Ban: Material,Structure and Space》

“三墙宅”，这个名字本身就极具趣味性。坂茂从常规建筑的四墙围合中抽出一面墙进行虚化，用玻璃代替实质的墙体材料。空间的内部同样也是由两面主要的分隔墙来界定空间的不同属性，并实现功能的划分。

这个建筑反映了坂茂过往在库伯联盟学习的经历，以及这段经历对他的影响。建筑主要由“墙”来界定空间。建筑总共四层，核心的内部空间由一道贯穿上下的曲墙分割。从中，我们不难看出坂茂受到库伯联盟的老师海杜克先生的影响。

▲海杜克墙宅（wall house）（1973），图片源自网络

约翰·海杜克当时著名的 “九宫格”设计问题是为库伯建筑联盟一年级的学生安排的，这个问题可以让学生们从抽象的形式空间构成转向更综合的建筑练习。据坂茂自述，他在南加州建筑学院学习之后，再来到库伯建筑联盟时已是二年级，所以实际上他并没有受过这样的训练。

▲传统九宫格建筑训练方式，图片来源:《空间操作——现代建筑空间设计及教学研究的基础与反思》    

但是坂茂通过设计九宫格之屋，重新诠释了他对九宫格设计教学训练中的一些理解。在坂茂的这件作品中，两堵墙之间只有厨房和浴室是不可动构件，而其他则是可活动的墙体，被自由地分割成了九个部分。墙体可沿着九宫格的组成进行自由活动，形成不同尺寸的空间。

▲“九宫格之屋”（1997）平面图，图片来源：《Shigeru Ban: Material,Structure and Space》

▲“九宫格之屋”（1997）轴测图，图片来源：《Shigeru Ban: Material,Structure and Space》

在坂茂2000年完成的“常春藤结构2号房”这个方案中，三面爬满常春藤的墙体沿着场地围合建筑的边界而布置，同时也起到一定的结构作用。旋转约四十五度之后的九宫格建筑主体显得简约而不简单，常春藤墙体与主体建筑的四个角连在一起，以此相互平衡横向荷载，被平衡掉横向荷载后的圆柱则只需要承受主体结构的竖向荷载，所以可被做得非常纤细。

▲“常春藤（维护）结构2号房”（2000年）轴测图，图片来源：《Shigeru Ban: Material,Structure and Space》

旋转后的九宫格边框与其内部要素形成了一种具有张力的对比，内部要素在视觉和感受上都向外继续延伸。所以它不仅加强了其结构合理性，也增强了其中的空间延展性。

▲“无壁楼”（1997）室内，图片来源：《Shigeru Ban: Material,Structure and Space》

“无壁楼”，是坂茂于1997年完成的住宅项目。这栋房子位于山后的山麓上，立面墙体从地面上呈曲线状升起，一直延续至屋顶。不仅形式优美，还起到了挡土墙的作用。此外，水平屋顶靠山一侧的边缘是刚性固定的，所以来自屋顶的所有侧向载荷皆通过地板桩传递分解。沿着正立面的是三个相同的立柱，仅承受屋顶的垂直荷载，无需承受水平荷载，亦使其自身变得非常纤细。不同功能的房间在不同的铺地颜色和材料间得到区分，极少阻隔的空间体验进一步强化了结构系统，并且可以通过滑动侧推墙壁得以分隔。这不仅是形式，也是无壁楼的结构体系。 

背面墙体的弯曲在结构上稳定了承载开挖的土方荷载，形式上则延续了坂茂受到的海杜克的影响，营造出了一种混凝土沉入地下的空间形式。其内部使用可根据使用者的不同要求，呈现出不同的体验感受。使用者可躺、可倚、可坐，惬意与舒适的生存在这个空间之中。

“当诗人图书馆完成后，我突然想到可以通过在足够稳定的书架顶部放置屋顶来创造空间。”

——《 Shigeru Ban: Material, Structure and Space 》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坂茂就一直致力于将结构与空间进行整合，以达到消隐结构的目的。无论是其1995年完成的家具屋1号（Furniture House 1)，1996年完成的家具屋2号（Furniture House 2)，还是萨加蓬那（Sagaponac)别墅，坂茂始终尝试将结构隐藏于书架或壁橱之后。这种设计思路的核心就是赋予建筑各个要素更多的功能和意义，并将其进行整合，从而在视觉上达到“一眼看不到结构，却又处处都是结构”的视觉美感。在实际建造过程中，这种设计也可以节省资源和劳动力。

▲萨加蓬那别墅（2006）平面图，图片来源：《Shigeru Ban: Material,Structure and Space》

萨加蓬那别墅，是坂茂向密斯致敬的一件作品。这个建筑的基础布置沿用了密斯未实现的乡间砖住宅方案，但坂茂并没有选择原先的砖材料，而是选取了更具鲜明特色的现代混凝土。坂茂将这个材料结合木材，打造了一个全新的建筑风格。他还在有些跨度较大的区域，借助了V型钢柱以达到力学的要求。

▲密斯砖住宅方案平面图（方案始于1923，未实现），图片来源于网络

在这件作品的室内设计上，每一片分割的墙皆与家具整合。但与坂茂之前设计的“家具楼”不同，“家具楼”中模块化单元中只有背面承担着结构的责任。萨加蓬那别墅则采用了改进型的预制家具楼系统，通过用三角形木构加强了结构胶合板背面和侧壁的角部，使每个家具单元都能承受X和Y方向横向上的受力，这也赋予了单元房间更多的安排自由。

▲“萨加蓬那别墅”（2006）室内，图片来源于网络

这个住宅的室外空间与密斯砖住宅的长向延续性不同，它通过延伸间断的扁平短柱，达到了平面的延展性。树林环绕的空间次序既没有破坏原有的构图平衡，也打开了一种全新的视线，从而让室内外、建筑和场地进行了更多的融合与交流。

▲“萨加蓬那别墅”（2006）室外，图片来源：《Shigeru Ban: Material,Structure and Space》

柯布西耶早年在佩雷的事务所工作，这使他深信钢筋混凝土是未来的材料。1915年前后，他与工程师迈克斯杜布瓦合作,提出“多米诺住宅” (Maison Dom-ino)，这成为他后来许多住宅设计的结构基础，并成为现代主义建筑空间设计的一个基本原型。

——朱雷，《空间操作——现代建筑空间设计及教学研究的基础与反思》

▲柯布西耶的多米诺体系（1914），图片来源于网络

“多米诺”一词，原意是指像骨牌一样的标准化房屋。它由一系列规整排列的钢筋混凝土的垂直独立柱，支撑起一层层水平楼板，形成一个基本的空间结构。这个基本单元可以在水平和垂直两个方向上继续延伸、组合和叠加。与现代的框架结构相比有所不同的是，柯布西耶刻意或无意的省略了结构作用大于空间意义的构件——梁。

▲预制装配式混凝土基础（pc）之房（1992），图片来源：《Shigeru Ban: Material,Structure and Space》

坂茂在设计预制装配式混凝土基础（pc）之房时，遇到最大的难题之一就是如何在一个坡度超过45度，且没有额外预算用于基础的情况下，建造一个简易的住宅。他最终运用了柯布西耶在“新建筑五点”中所提倡的“底层架空”，将预制桩置入单独的基础之中，并向上延伸穿过建筑物，同时支撑了地板和屋顶。西部和北部由填充着聚苯乙烯泡沫聚碳酸酯板所作的隔墙，从而将东部和南部彻底敞开，这样既保护了业主的隐私性，又让这座生长在山林之中建筑获得其应有的景观视线。

在内部空间的布置上，坂茂利用两个完全的封闭的盒子来保证休息空间和卫生间的私密性。同时，其他的空间全部开放，根据业主的需要和安排可进行随意改变。所以，这件作品在空间的形制上与密斯的范斯沃斯住宅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坂茂所设计的裸宅（Naked House）是一个可激发多重想象的住宅项目。“naked”本意为裸体的，无装饰的。这也预示了这个住宅设计将是一个简单、直率，并且易于了解的设计方案。

▲“裸宅”（2000）室外，图片来源于网络

建筑的外墙是由两层交替的波纹玻璃纤维增强板制成，内壁使用的是可拆卸的膜材料。墙壁内侧固定着装有绝缘聚乙烯绳材料的袋子，并使用聚乙烯衬里进一步加强其绝缘性能。这样的材料搭配，会使得整个建筑在日光下显得白色与纯净。随着夜幕降临，整个建筑则会经由聚乙烯的材料而透露出室内泛黄的灯光，显得无比美妙。这种半透明的裸露，是“裸宅”的第一重解读方式。

▲“裸宅”（2000）轴测图，图片来源：《Shigeru Ban: Material,Structure and Space》

住宅的内部则是一个宽敞的单一空间。坂茂通过将所有结构藏在墙之中，让内部空间显得更为简单与开放。三个可自由活动的方形盒子负担了整个建筑内部绝大部分的功能。盒子的两面被打通，便于居住者随时进入。而盒子的上方则可以安置茶几，供居住者小坐与休憩。这些微妙的布局，形成了丰富有趣的空间感受。所以，“裸宅”的第二重解读就是这种内部空间的开敞统一。

▲“裸宅”（2000）室内，图片来源于网络

以盒子来界定空间在现代主义建筑设计中并不少见，例如较为出名的范斯沃斯住宅（由密斯设计）。然而范斯沃斯住宅使用一个私密的盒子承载所有空间界定功能所，坂茂在裸宅中则使用了三个可活动的盒子来界定空间，这种界定方式在建筑设计中还是较为罕见的。

坂茂当时收到客户的传真里，就被提出了确切的要求。业主想要的房子是：“提供最小的隐私，让家人不会相互隔离，让每个人都有自由在一个共同的氛围中，在一个统一的家庭中间进行个人活动的房子。”

所以，坂茂这种盒子套盒子的方式无疑交给了业主一份最好的答卷，小房间的四个脚轮皆可自由移动。为了减轻重量和优化机动性，这些房间的空间都不是很大，并拥有最少的物品和配件。它们可任由业主的需求，放置在任意的位置。如果业主将推拉门移除，还可以创建一个更大的空间。坂茂的设计让建筑不再是一个一尘不变的平面图，而是一个可以根据需求与时间变化而改变的居住之地。

与坂茂那些“救灾建筑”相类似，坂茂的住宅作品或多或少地总会流露出某种装配式或组装化的色彩。但是，这种来源于现代工业化背景下的操作却又带着一丝细腻的东方之风。它们所展现的正是，坂茂作为一位受教于西方建筑体系下成长而来的日本建筑师的与众不同。

参考书目：坂茂，《Shigeru Ban : Material , Structure and Space》（日），TOTO主板社，2017年

朱雷，《空间操作：现代建筑空间设计及教学研究的基础与反思》，东南大学出版社，2010年

继“藤本壮介 未来之未来”展览之后，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SA）再次联手TOTO 画廊·间，共同推出普利兹克奖得主、日本重要建筑师坂茂的建筑展“建筑设计与救灾项目的共存”。借以展览的形式，呈现阅读杂志、书籍等印刷媒体或是观看建筑物实物所不能传递的建筑内容与信息。

本次展览将主要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将介绍坂茂于世界各地进行的灾后支援项目，以灾害支援为开始契机的“神户 纸管临时过渡安置建筑”为首，以及“成都市华林小学纸管临时校舍”、“四川省雅安 纸管幼儿园”、“纸板大教堂”等项目的全尺寸实体模型为中心进行展现。展览的后半部分则将介绍坂茂目前正在进行中的项目和于中国新开展的项目，如“竹餐厅”、“竹家具屋”。本次展览将特别展示2017年春开幕的位于巴黎近郊的音乐复合设施“塞纳音乐厅”的长达六年的竞标、设计、建设与完成的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