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水 清
1
张爱玲一生中,交往最久、私交最好的闺蜜便是炎樱了。
当年由于战事,张爱玲去不了牛津大学,于是便转入了香港大学。
机缘巧合,在同一条船上结识了炎樱。
炎樱姓摩希甸,是名混血,母亲是天津人,父亲是阿拉伯裔锡兰人,在上海开了家珠宝店,《色戒》里描写的那家珠宝店,就是炎樱父亲的家业。
在港大,两人同窗,要好到几乎要被怀疑是同性恋。
十八九岁时候女生之间的友情,更容易交心、知心。
此时彼此都比较感性,在交心的时候是全心全意扑心扑肝的真诚,也没什么应酬的成分。
同所有年轻时候的姐妹淘一样,两人同进同出,亲密无间地看电影、逛街、买零食,谈学业、聊服装,互相交换少女心事。
有一年,炎樱没等张爱玲便回了上海,张爱玲很是伤心失意,狠狠地哭了一场。
年轻女孩之间的友情,有时候仿似恋爱,整天黏糊在一起,有第三人介入会吃醋,也会很在意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会为对方没像自己看重对方一样看重自己而伤心失落。
张爱玲早年作品中处处活跃着炎樱慧黠淘气灵动的身影。
张爱玲的散文《气短情长及其他》里有她;《双声》里很多篇章都有她。甚至,她还特地写了本《炎樱语录》来记录炎樱言行。
炎樱在报摊上翻画报,统统翻遍之后,一本也没买。报贩讽刺她说:“谢谢你!”她理不直气也壮地回答:“不用谢!”
她去犹太人的的店里买东西,讨价还价,把钱包翻给老板看,说:
“你看,没有了,全在这儿了,还多下二十块钱,我们还要吃茶去呢。专为吃茶来的,原没想到要买东西,后来看见你们这儿的货色实在好……”
“店老板为炎樱的孩子气所感动——也许他有过这样的一个棕黄色皮肤的初恋,或是早夭的妹妹。他凄惨地微笑,让步了。‘就这样吧。不然是不行的,但是为了吃茶的缘故……’他告诉她附近哪一家茶室的蛋糕最好。”
可爱俏皮如此。
两人的友情是性格互补型的,炎樱热情大胆,爱玲矜持自重;炎樱神采飞扬,爱玲冷淡好静;炎樱聪慧善言,爱玲拘谨少语。
只有跟炎樱在一起,拘谨老成的张爱玲才能释放出那个年纪小女生活泼开朗的一面,面对炎樱,她的状态是最放松最自由的,她带给她芳华年代紧紧的快乐。
两人互相对照,互相映衬,彼此依靠,一起度过最曼妙最纯真最无私的青春岁月。
2
后来,张爱玲写书,炎樱帮她画插画、拍摄照片。
《传奇》再版时,炎樱给她画封面。
“炎樱只打了草稿。为那强有力的美丽的图案所震慑,我心甘情愿地像描红一样一笔一笔地临摹了一遍。”
张爱玲不善言辞,每逢公众场合,她总要拉上炎樱。
《传奇》座谈会上,有人发难,说张的作品整篇不如局部。
爱玲讷讷,炎樱跳出来替她争辩:
“她的作品像一条流水,是无可分的。应该从整个来看,不过读的人是一句一句地吸收而已。”
爱玲需要炎樱,正如炎樱需要爱玲。
此时,张爱玲才气纵横,风头日炽,炎樱仰仗爱玲结识了苏青、纪弦、池田笃纪等人。
在给朋友的信里,炎樱描述张爱玲的风光,说:
“你不知道现在同爱玲一块出去有多讨厌……一群小女学生跟在后面唱着‘张爱玲!张爱玲!’大一点的女孩子回过头来上下打量。”
一点点失衡,一点点失落,但也绝不是嫉恨,说是“讨厌”,也未必是真讨厌,这个“讨厌”是带着点嗔怪的,带着一点点自己遭遇冷落的失落——只有真正的好友才会如此吧。
即便是真的嫉妒,也很好理解。
嫉妒,本来就是人类七宗罪之一。
尤其是本来差不多的闺蜜,突然有一个飞升了,心里暗暗的攀比导致的心理失衡也是人之常情。
3
后来,张爱玲与胡兰成热恋,两个闺蜜依旧很铁。
张爱玲轻快地告诉炎樱自己爱上了有妇之夫。
炎樱气恼地说胡兰成是第一个突破你防御的人,“你一点女性本能的手腕也没有。”
随即又笑道:“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给你省了多少事。”
这种私密而随性的话,也只有关系好到很深程度的闺蜜才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所以,胡兰成跟她们相处时,会觉得自己笨拙多余。
有时候,女生之间铁磁铁磁的关系确实男人也无法理解。
据说,胡兰成这个见到个女人就想上的情场高手也曾撩拨过炎樱,炎樱并没有顺着杆子爬上来。
闺蜜男友(老公)不可戏,并且刻意保持点距离,是闺蜜之间相处的最基本的道德素养。
1944年8月,张爱玲与胡兰成凭借一张婚纸,结了婚。
我想炎樱应该并不会很赞同闺蜜的这场婚事,可是她还是做了他俩的证婚人。
亦舒说得好,“朋友与朋友要愚忠,明察秋毫的那位,叫敌人。”
朋友要做的就是支持朋友,可以绝交,但不可以主持公道。真正的朋友,是明了你一切缺点,却还能喜欢你,支持你的人。
4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命运风云转换,一切都不以人力为转移。
1952年,敏感的张爱玲闻到了大陆政治气氛的不对劲,于是来到香港。
她一度前往日本想与炎樱汇合,然后赴美。然而三个月后无功而返。
聪慧活泛的炎樱在日本过得不错,一到日本就有船主求婚。
后来在美国,炎樱越过越滋润,也是凭借着她的人际关系,张爱玲才得以进入救世军办的贫民救济所——听起来也很是凄惶。
平心而论,炎樱在此间的作为似乎太过于微小,不过,也有可能是孤傲的张爱玲拒绝接受炎樱别的帮助吧。
人生境遇发生了颠覆性的高低轮转,凭谁也无法保持平常心了。
原本低的那位突然一下子飞黄腾达了,即便施以援手,也难免抑制不住的倨傲与高姿态。
原本高的那位一下子遭受如此打击,难免心生芥蒂,即便是对方的无心之词,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张爱玲的那篇《同学少年都不贱》写的便是她们的故事。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悄无声息地拉开,为以后的所有埋下了隐患。
但是无论如何,人在落魄的时候,能有人不落井下石,却施以援手,也是该心存感激了。
年轻的黄仲则声名浩大之时也曾有过洛阳纸贵的荣耀,那年游太白楼,着白袷立日影中,俯仰如鹤。
尔后客途萧索,终至客死,泣血痛哭千里奔赴者唯洪亮吉而已矣。
45岁的苏东坡遭遇了乌台诗案,被贬黄州。
“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
只是当局者迷,此时此地,谁会真的参透人生这道难题?
5
再后来,张爱玲与赖雅结婚,离开了炎樱居住的纽约。
表面上看,是因为结婚,事实上,也是张爱玲借以离开炎樱的一个契机。
之后,两人渐渐疏离,及至断交。
1960年,张爱玲给好友邝文美的信里写道:
“Fatima(即炎樱)上月结婚,自纽约寄请帖来,对象不知道是个医生还是博士,我也没查问,大家都懒写信。”
其实炎樱曾经给张爱玲写过好几封信,张都未回复。
炎樱在某封信的开头说: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使得你不再理我。”
满肚子的委屈和伤感。据说张爱玲回复说:
“我不喜欢一个人和我老是聊几十年前的事,好像我是个死人一样。”
张也是够冷淡决绝的。
张爱玲是很不喜欢炎樱在信中的种种夸耀的,那种夸耀在张眼中,是很肤浅无聊又自私的。
炎樱总是在信里夸耀她挣了多少钱,夸耀自己多么美丽多么受男士欢迎。
1992年,她给孀居多年的张爱玲写信:
“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一个美丽的女生?
我从来也不认为自己美丽,但George(炎樱丈夫)说我这话是不诚实的——但这是真的,我年幼的时候没有人说我美丽,从来也没有——只有George说过,我想那是因为他爱我……”
炎樱全然不顾张此时落魄灰暗的心情,这种得意洋洋的居高临下的炫耀,任凭是谁,都无法忍受,恨不得立马绝交吧?
一直起来,张爱玲都很反感这种洋洋得意的炫耀,在她眼中,这非常的低俗。
那会她跟胡兰成关系冷淡,一向喜欢炫耀异性缘的胡兰成舔着脸向她炫耀“有妇灯下坐”,张爱玲反应是“我竟不认识你了”。
张爱玲向来是理性的,她常带着时代的疏离感冷眼看着这个世界,为人处事总是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即便有时候她会失去理智,热情地投入,但热情一旦消失,理智马上上身,她会比谁都清醒都自持。
而且,当这个距离一拉开,她会异常坚决异常冷漠地分道扬镳,绝不回头。
6
有研究显示:女性友谊也存在七年之痒。每隔七年,我们一半以上的同性亲密友谊会消失。
其实,只要是感情,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时间久了,彼此经历不同的人生,彼此的成长速度不一致,彼此之间的观念渐渐不同,产生情感上的疏离,及至分道扬镳,是再自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很多事情,顺其自然,喜欢就靠近,厌倦就分开。
伯牙和子期惺惺相惜,喜欢卡夫卡的结成同盟,麻友和牌友成为至交……
不必失意,不必酸楚,人生不同阶段就该有一批与之前不同的朋友。
友谊走到穷途末路之时,也不必再强求,更不要口出恶言,尤其不要四处散播对方的隐私,说她的坏话——这真是卑劣之极。
在《亲爱的安德烈》里,龙应台对儿子说:
人生,其实像一条从宽阔的平原走进森林的路。
在平原上同伴可以结伙而行,欢乐地前推后挤、相濡以沫;一旦进入森林,草丛和荆棘挡路,情形就变了,各人专心走各人的路,寻找各人的方向。
那推推挤挤同唱同乐的群体情感,那无忧无虑无猜忌的同僚深情,在人的一生之中也只有少年期有。
每个人青春年少时,大抵都有过一个炎樱。
有一种友情,她只存在于青春年少时。
她带给我们无忧无虑的快乐,青春浪漫的恣肆。
只是,青春的花朵凋谢之后,湍急的人生河流中,所见的,都是些有去无回的人。
中年之后,肉体愈发沉重,一颗心千疮百孔,回首当年恰同学少年时候的明朗和纯净,无端生出无限感慨。
只是,偶尔还会闪过那段被遗忘的时光。
那些年,我们青春年少,一起逛街,一起交换秘密。
在月白风清之夜,曾一起发誓:“做一辈子的朋友!”
“嗯,一辈子!”
作者简介:
水清
瞎扯淡的中学语文老师
喜欢民国、金庸、张爱玲、红楼梦
有温度有深度的文艺,偶尔性感妖娆
公众号:水清的八卦民国(ID:shuiqing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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