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五台山剧场”建筑既要处理与周边地景的关系,又要兼顾演出内容。笔者在参观又见五台山剧场之后,从中国的自然传统和艺术传统出发,从笔墨与“建构”与图像的角度对建筑进行了解读。
【非建筑之建筑】
“又见五台山剧场”的设计出发点并非单纯的建筑,而更像剧场演出内容在地景空间上的延伸。
于是,剧场本身的内部空间和外部呈现都相对弱化,而剧场建筑入口之外长长的空间序列成为了设计的聚焦点—尤其是剧场的外部体量通过伪装而融入作为空间序列母题的片状“群山”之中而难以辨识。
剧场的外部体量通过伪装而融入作为空间序列母题的片状“群山”之中而难以辨识
摄影:吴吉明
但即使以非建筑要素作为设计出发点,在出发点实现的过程中,建筑的处理方法都是决定项目成败至关重要的因素。无论如何,这个项目将不可避免地用一个实体介入并改变原有山地景观的自然环境。从宏观上,如何介入;从微观上,如何用建筑技术的手段将构思完整地实现—这些都是不折不扣的建筑问题。
这也是本文关注的聚焦点所在。
【地景】
设计要直接面对的内容有两个:一个是周边地景,一个是演出内容。而前者所具有的超越历史之稳定性使其尤其重要。
五台山与五岳、黄山、西湖等相似,是中国传统大尺度地景处理的典范作品之一。不同于中国传统园林(尤其是私家园林)强调在一片封闭的环境中营造一种“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别有洞天,大尺度地景首先是认可一种从自然环境中领悟到的秩序并强化之,然后再顺势营造一些局部的人工秩序。
五台山黛螺顶
摄影:林慕洁
又见五台山剧场鸟瞰
摄影:王祥东
在“又见五台山”剧场中可以清楚看到这种地景处理传统的存在。但有所区别的是,剧场的形式语言明显来自于对山峦起伏形态的抽象化处理,而这种抽象又可以追溯到中国山水画传统,尤其是米芾开创的“云山图”传统。“云山图”类的传统绘画中,群山平缓而绵延,呈现出片状和层叠状特征,宏观的“势”来自对自然的观察和抽象,微观的“笔墨”却呈现出一种来自笔墨纸砚这些表达工具、实现技术之间互动的痕迹。
潇湘奇观图(局部) 北宋 米友仁 现藏于故宫博物院
剧场的形式语言来源于对山峦起伏形态的抽象化处理
摄影:王祥东
【建构,或笔墨】
在这个意义上,“又见五台山剧场”的宏观形态可以认为是对“云山图”传统的再诠释,而其微观形态,也就是细部,主要来自于一种基于建造方式的逻辑,可以称其为“建构”。
“建构”这一概念来自西方,从19 世纪的建筑理论家戈特弗里德 · 森佩尔到当代的肯尼斯 · 弗兰姆普敦,这一概念探讨的是建造的方式与建筑形态的关系。而今天,它经常被附加上意识形态色彩,比如,被理解为一种评价标准—建造方式只有得到真实的呈现的才是建构意义上的“政治正确”。然而,更加开放的思路是将之作为一种观察角度—建筑形态在多大程度上真实表达或再现了建造方式,又在多大程度上对其进行了隐藏或伪装;这些呈现或隐藏的背后,又体现出怎样的设计逻辑。
“建构”概念在微观层面上可以与中国传统绘画所强调的“笔墨”进行类比—都是实现技术在最终作品中留下的痕迹。对于传统绘画来说,“笔墨”代表着墨的浓淡和在纸上晕开的程度、笔锋的方向等都是绘制过程中一些自然状态的呈现,但并不是所有真实的自然状态都是被赞美的,是藏锋还是露锋,是凝聚还是晕开,被赞美的形式总是绘者对自我有效克制和有节制表达的结果。如果与微观层面上的“建构”类比的话,那就是,并非严格忠实于真实的建造过程就是好的、值得赞美的,剧场细部形态呈现出的是建筑师对建造的有效控制和有节制表达,有些地方选择凸显,另一些地方选择隐藏,既不是主观顺应客观,也不是相反,它体现出的是主观与客观之间,一种复杂而有趣的张力。
“又见五台山剧场”近景
摄影:傅兴
“又见五台山剧场”近景
摄影:吴吉明
“又见五台山剧场”近景
摄影:高博
【图像与叠加】
与森佩尔注重“面具”乃至“面具之面具”不同,弗兰姆普敦将“建构”作为抵制建筑图像化的工具。但弗兰姆普敦理论中的这种对立在又见五台山剧场中并不存在—建筑纵然可以从“建构”的角度来审视,同时也可以作为“图像”来理解,甚至技术细节处理服务于建筑作为“图像”的基本目的。正因为这个在实践中由多种因素博弈而最终形成的作品不完全符合某种绝对的意识形态标准,对它的探讨也就有着一定程度上的独特意义。
从图像的角度,又见五台山剧场最有趣的是叠加。
山峦起伏状的墙体之间,随着行进的过程呈现出一种不断变化的形体叠加效果;墙体表面的金属材料或深或浅,使这种叠加效果呈现得更加复杂;高度意义上的墙体形态与平面意义上类似枯山水处理方式的白石子并置;抽象墙体的暗示与直接呈现在上面的佛经文字之叠加更产生出矛盾中的张力。
墙体的轮廓和材料在行走过程中的“叠加”
摄影:吴吉明
墙体的轮廓和材料“叠加”
摄影:王祥东
这种叠加同时又是《又见五台山》表演内容中的常见处理手法。表演中经常出现多重影像,影像和影像经常叠加在一起—有些跟着旋转,有些不旋转。所以,又见五台山剧场建筑呈现出的叠加效果,在一定程度上与表演效果产生了联系。
戏剧表演中多重影像的叠加 摄影:高博
叠加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看成一种累积。从建筑师的设定路线体现建筑空间序列的过程,可以体会到建筑师通过相似母题的不同变体在序列不同位置的不断叠加,使参观者的体验和情绪不断累积,最终达到设计者和委托人共同希望的观剧前的情绪状态。这种“重章复唱”正是“叠加”手法的设计意图所在。
【合力】
任何完成的建筑都不仅仅是建筑师或者设计团队的独立作品,因为建筑在实现的过程中,有各种程序和环节的制约,也有各方意图的博弈。而实现之后,建筑与其他作品一样,已经不再属于作者自己,而是打开了各种诠释的可能性。所以,任何完成的建筑体现出的都是一种合力,又见五台山剧场也不例外。
正因如此,建筑中会有些看起来不算连贯之处。其中,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室内空间设计逻辑与室外相比的突变。进入剧场,原来在室外空间行进所体验到的“山峦起伏”的空间序列戛然而止,代之以各种布帘的分隔,而每一个布帘分隔出的小空间中都有简单的表演和内容呈现。室内应该属于舞台布景团队的作品,建筑师并未介入,所以设计逻辑会有这样的突变。但是,这种突变中也并非没有连续性,无论室外的山峦起伏,还是室内的布帘遮挡,其获得的效果都是通过人为拉长流线,以空间序列的形式不断烘托气氛,为正式演出提供情绪上的准备。而每一特定部分所体现出的,应该是以王潮歌为代表的导演团队的创作意图与每一特定团队的交集。所以,从建筑意义上,或者说空间意义上的突变,其背后未必没有连续的存在。
剧场内部通道的布帘构成空间序列,烘托气氛
摄影:王祥东
而在现实使用中,很多观众们并没有沿着建筑师预想的空间序列,在入场前沿着长长的“山峦起伏”空间序列行进,散场时,也并未如设计意图那样从建筑的背面走回。他们的路线是:从售票处旁边的公路入场,散场后也直接回到那条公路上。在这种使用方式里,“山峦起伏”只意味着对剧场的装饰,而不是地景。如果我们不把建筑师的设计意图作为对这个地景空间序列的唯一解释,而接受一定程度上的开放诠释的话,笔者作为参与体验的个体,虽然理解建筑师的设计意图,但自己的体验感受却与建筑师有所不同。
建筑师试图通过“起伏的山峦”形态的逐渐变化—开始比较嶙峋,到后来越来越趋于平静—对观者的心理施加潜移默化的影响。而笔者感触最深的,是“山峦起伏”的墙体大多数时间的分隔意义与偶尔可通过之间的对比—在墙体可以通过的时候,墙体的另一面就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停留空间。而这更像是从“困惑”到突然“开悟”的心理体验,因为每次开悟都未达到大彻大悟的境界,所以,大多数时候那只是下一次困惑的开始。在这种困惑和短暂开悟的交替中,观众走进剧场,寻求对佛法的理解。散场后,困惑随之冰释,观众在后面的日常生活中重复剧场地景所示意的困惑与短暂开悟的交替……虽然这并不是设计试图让观众体验到的,但上述体验其实加强了剧场演出试图传达给我们的信息。
剧场建筑远处平缓的墙体 摄影:王祥东
靠近剧场入口,嶙峋高耸的墙体 摄影:王祥东
【跋】
2015 年,笔者与同仁们参观了刚刚落成的“又见五台山剧场”。而今天,当这篇文章终于完成的时候,建筑师团队与导演团队再次合作的结晶—又见敦煌剧场已经在敦煌落成。在“又见敦煌剧场”中,延续了五台山进入剧场前长长的空间序列,只是面对沙漠环境以另一种形式母题对其进行展现。但与“又见五台山剧场”不同的是,“又见敦煌剧场”的体量不再通过伪装隐藏在序列空间里面,而直接以“沙漠中的宝石”之形态直接凸显为体验序列的最终目标。
“又见”的过程伴随着“再解读”的过程,而“又见”本身也免不了被观众一次次“再解读之再解读”。建筑也罢,演出也罢,往往如是。
是以为跋。
*本文刊登于《建筑创作》2017年第6期 天地之间的人文探索——朱小地与“又见”剧场专辑
-又见五台山剧场-
剧场主体建筑位于五台山南入口马圈沟山下,背靠群山,巨大的体量距进山道路300m。
又见五台山剧场鸟瞰
摄影:王祥东
又见五台山剧场基地
又见五台山剧场主体建筑施工
为了使建筑的巨大体量与复杂的基地环境合而不同,“消隐”成为设计的主要切入点。建筑师采用了中国传统建筑中为空间增加层次的手法,通过“散点”的体验方式,使人在对空间进行理解、对场所进行感受的过程中忘记距离。
在剧场前的空间加入墙体,形成层叠的空间序列,消解剧场的大体量
立面使用现代材料,形成层层叠叠的抽象图式,与环境融合
采用空间整体结构控制的概念将剧场前的多层次的空间转变为由窄渐宽的连续折墙
建筑没有简单重复传统中国院落的形式,而是使用空间整体结构控制的概念,将从进山道路到剧场室内的300米内的诸多层次转变成连续的“折墙”空间。同时划分了进出剧场的清晰的路径。镜面不锈钢、喷绘玻璃、深灰色石材、浅灰色石材和压型铝板五种材质拼贴成的立面,使300 米长的空间被折叠成层叠山浪。建筑成为了一个地景中的巨型当代装置。
21.6m 高的建筑前是长300m,南北高差19m 的坡度场地。折墙高度从南到北由低渐高,抬高的地势加剧了渐进阶梯式的视觉效果,消解了场地南端到剧场顶部40.6m 的高度
连续的折墙形成七个半围合的空间
折墙高度在中段陡然增高,在道路边观看时形成节奏由缓渐急的视觉曲线
每两个墙体之间的夹角伴随着墙体的升高逐渐缩小,空间由宽阔到逼仄
“又见五台山剧场”方案效果图
AC《建筑创作》2017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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