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贺嘉佳：我想穿越时空，用舞蹈追寻文化的印记

国家艺术基金

贺嘉佳原创舞剧

《妇好》

作为《妇好》的总导演，也是国家艺术基金获得者中最年轻的舞蹈编导贺嘉佳将携着这部舞剧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为大家奉上数千年前远去的“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之时代情韵。

北京舞蹈学院汉唐古典舞专业本科毕业、编导系硕士研究生出身的90后美女编导贺嘉佳颇有林下之风，眉目疏朗间一派和风雅韵，正所谓《说文》中“嘉,美也”、《尔雅》中的“嘉,善也。”贺嘉佳人如其名，和许多举止娇柔淡雅的汉唐舞女生不同，贺嘉佳举手投足有佳人修竹清风之感，于飒踏矜顾之中更有几分豪气。

她是国家艺术基金获得者中最年轻的舞蹈编导；是在舞蹈节中多次斩获金奖的编导界新秀；是年仅26岁就受聘于某高校的舞蹈专业副教授；还是一手创办了汉舞佳人工作室的老板兼舞蹈教师。喜欢和创作《妇好》类题材，亦是性格使然。

在首部编创的舞剧中，贺嘉佳既未选择汉风唐韵的宽袍广袖、亦未选择宋代雅韵的纤丽如画，而是将时代定位于数千年前的殷商时代，主角则为集女军事家、占卜师、王后与母亲于一体的妇好。

曾有记载：妇好，中国历史上有据可查的第一位女性军事统帅，同时也是一位杰出的女政治家。出土的大量甲骨卜辞表明，在武丁对周边方国、部族的一系列战争中，妇好多次受命代商王征集兵员，屡任军将征战沙场。曾统兵1.3万人攻羌方，俘获大批羌人，成为武丁时一次征战率兵最多的将领。在"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左传·成公十三年》）的商代，妇好还经常受命主持祭天、祭先祖、祭神泉等各类祭典，又任占卜之官，为武丁统治集团的重要成员。深受商王武丁的喜爱。

贺嘉佳选择此类题材，第一新在舞蹈之编创上，第二则新在人物选题的巧思上。

妇好所生活的时代对于大众而言，较为陌生，妇好的多重身份及各个领域做到的极致却折射出了其自身无以伦比的价值，妇好风骨中的那份“强”与“韧”正是打动贺嘉佳内心的地方。生活中同样也身兼多重身份的嘉佳坚信：“作为一个编导，虽然不像演员那样可以替角色‘活’一次，但却等同于肩负着艺术家的身份、在调研与编创中将历史的复原与舞蹈的架构进行重建，这是一个编导所应具备的风骨，更是一个编导对作品应具备的驾驭能力与严谨态度。”

都说读书有三重境界，第一重“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之孤独求索、第二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之勤勉刻苦、第三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豁然开朗。嘉佳的舞蹈生涯亦是如此。

年仅26岁的贺嘉佳幼年时最崇拜的人，是自己军人出身的姐姐，姐姐作为文艺兵的才华、军人的刚毅气息，在自己童年时代勾勒出了一个的刚柔并济的女性形象，她不但是嘉佳心中的楷模，更是嘉佳的启蒙老师，这也是贺嘉佳缘何在众多舞蹈作品中始终有柔中带刚的风格的原因之一。

嘉佳是一个喜欢在编创上另辟蹊径走“异端”的人，也是一个天生的完美主义，生活中，在别人看来辛苦的事情，她都会甘之如饴！

她曾经提及一个故事：“两个孩子去赏玫瑰花，都被刺扎伤了手，一个孩子说‘我不喜欢玫瑰，因为每朵玫瑰下面都有刺’，而另一个则说‘这里真好啊，每根刺上都有花！’”。

贺嘉佳就是那个看到刺上有花的人，所以舞蹈生涯中，她永远都是最会苦中作乐的那一个。

在北京舞蹈学院汉唐舞青竹班，广袖翻飞间，沧波尽卷处，汉唐舞赋予了嘉佳更为新鲜的认知。

山水绿春风，明月入襟怀，懵懂之间汉风唐韵已深入刻骨，成为贺嘉佳舞蹈中不可磨灭的身体记忆。

含胸拔背、划腿片面，折腰翘袖、足生袅娜；欲扬先抑，提沉动势，罗衣从风、长袖交横，这些都成了贺嘉佳今后的编导生涯中灿然盛开的花种。

大一时候，汉唐古典舞创始人孙颖老先生去世，贺嘉佳所在的青竹班成了孙老先生的关门弟子。但编导这个领域对她而言，却始终是心口的朱砂痣，令她大学四年间念念不忘，也正是如此，她在研究生专业中毫不犹豫地填选了编导，毕业后也是古典舞系唯一一个考上研究生、且跨专业的学生。

而在本科毕业之际，贺嘉佳为北方工业大学参加北京大学生舞蹈节编导的《簪花侍女》获得了一等奖，并受邀展演，在编导方面的贺嘉佳初露锋芒，就大受瞩目，她亦悄悄开始了身份角色的转换。

读编导专业时候，曾经在电影《十面埋伏》中担任编舞的导师令自己受益匪浅。

嘉佳感言，编导专业中，自己的汉唐古典舞基础为自己在古典舞编导方面的帮助甚大。

最初自己在编导方面的知识结构以及作品的结构感还不够完善，然而在三年编导研究生生涯中才意识到自己从前在汉唐方面的积累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三年的积累，在这里真正达到了厚积薄发，汉唐舞留在身体里的记忆使她在古典舞编创方面可谓如鱼得水，更给了她才高意远的表达空间。

她头脑中形成的舞，从来不会流于“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而是时而有“西子捺波呈姿媚，蛮杨舞絮显腰轻”之婉然秀媚，时而可“四海明月五湖风，飞冲直上凌虚空”之大气疏阔，时而又可“舞蹈清风两腋生，安闲又入萝窗定”之清辉洒然。

2015年——2018年，这三年，堪称是贺嘉佳的高产年，每个作品从剧目结构、到内容解析、再到舞蹈语言的提炼与编排，无不透露着精心与精致。

从令嘉佳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簪花仕女》，到几近开启汉唐少儿舞蹈风潮的《汉优戏鼓》，从尽显胡旋舞姿和古代西域风格的《葡萄长带舞胡旋》，到《桑林祷雨》中野性而癫狂的交错叠生，从《月落春江》的唯美清雅婉转生情，再到荷兰编舞比赛中《神人畅》的意象万千天地广博，贺嘉佳将其最为擅长的“造意”发挥得淋漓尽致。

其中《桑林祷雨》获首届北京大学生舞蹈节群舞金奖后，嘉佳就被受邀为大型历史剧《霍去病》编舞，而如今正在热播的网剧《媚者无疆》中各有其媚的六段舞在各大视频网站点击量共100万以上，也出自嘉佳之手，当初嘉佳为了编舞而去横店剧组，导演一句“怎么媚怎么来！”于是就有了剧集中媚而不俗的《昭君出塞》、长绸吐霞的《飞天》、苗疆姐妹风情满满的舞蹈片段、以及香艳袭人的刺杀之舞。

为超级剧集《媚者无疆》影视演员李一桐编舞

嘉佳除了担任舞蹈编导和副教授之外，还有一重身份，就是汉舞佳人工作室的老板兼老师，开课教授汉唐古典舞。

那时候的嘉佳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古典舞编导，很多人慕名而来。

无论是零基础的学员，还是有过舞蹈训练的成人，初次开班，三天之内，居然学员爆满。课堂不仅教习传统剧目，还教授嘉佳本人的汉唐古典舞作品。嘉佳说：“感恩生活，感谢身边的朋友给力，看到很多校内学生喜欢古典舞，是一件特别开心的事情，看到她们有自己喜欢的舞蹈，坚持跳自己喜欢的舞蹈，从舞蹈中找到自信。舞蹈剧目是我的作品，学生也是我的作品，教授舞蹈让我感受到的是汉唐舞文化传播的责任与推广的必要，学生的积极性让我明白汉唐古典舞并不是小众的，更不是冷门的舞蹈！有人说，跳舞真正的收获，不在于你掌握了多少技巧，而在于你收获了多少自信！舞者并不因为技术而伟大，是因为激情而伟大！”嘉佳多才多艺，集编、导、跳、演、教于一身，与学员们更是亦师亦友，学员们常常戏称她为“贺老板”。

结缘于《妇好》，是嘉佳多年潜藏在心里的情结，她爱舞、爱编导、更爱将那些出色的女性搬上舞台，在重现历史的同时，更加入可以对话古今、链接时代的东西。

《妇好》是嘉佳首部舞剧，早在2016年就已经被她搬上了北京舞蹈学院的实验剧场，那时候的《妇好》服化道还没有现在这样完善，就已经惊艳四座。

本次，舞剧2016年5月份首演，同年11月份当中的经典片段《桑林祷雨》入选国家大剧院。而在2017年7月，舞剧《妇好》获得了国家艺术基金。

早在大学时代，嘉佳就曾经翻阅过很多古代杰出女性的史料，那时，更多人关注和好奇的，往往是武则天、李清照、穆桂英等角色，对年代久远的商朝反而知之甚少，直到读研时要做毕业舞剧，在选题时，有朋友建议：你不是喜欢巾帼英雄吗？干嘛不做一部这样的舞剧？

于是开始了人物小传与角色设计，她要做一个以古代情怀牵动现代、以时代美德影响当今且又多元化的人物，这个人物必须是闪光的。于是她翻阅自己以前整理的资料和笔记，翻到了“妇好”。

一个身兼女军事家、女祭司、王后、母亲于一身的人物，一个在战场上立功无数、深受丈夫敬重与喜爱的女性角色，臂力惊人的妇好是中国第一位女军事家、女将军，不同于网络小说与热门剧中女主角一把长剑在手，而是使用斧钺这样用于劈砍的格斗类冷兵器，既象征军权，又具备威慑力。她要解读这个不可思议但又真实存在过的角色。要在舞台上令观众真正明白“观其舞，知其德”。

汉唐古典舞专业出身的贺嘉佳打算在舞剧中排开才子佳人的题材和众人眼中对于古典舞“舞转回红袖，歌愁敛翠钿。满堂开照曜，分座俨婵娟”的固有形式，以一位文武双全的女性角色出现，将文化理念、时代特色、历史气息贯穿始终，将剧做得精致，同时避开众人熟知的唐宋时代，但又不失却古典舞蹈风格。而汉代之前的历史在舞台上上演的次数却相对较少，殷商时代的故事就是一个很新颖的题材。

嘉佳笑言：“商代，不仅仅是有更大的发挥与创作空间，还极富传奇色彩，我是怀着敬畏的心理去触碰这段古老的文明，从散落的甲骨碎片和金文残迹中揣摩相关的片言只语，把这些信息串联起来。

传说中，天命玄鸟，出自《诗经·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据说，帝喾的次妃简狄是有戎氏的女儿，与别人外出洗澡时看到一枚鸟蛋，简狄吞下去后，怀孕生下了契，契就是商人的始祖。

在起源上，商代就具备很多想象空间与传奇性，而商代的用于占卜甲骨文以及青铜器的纹饰，都是非常好的素材。中华五千年，历史长河淌玉流银，厚重的文化中，不是只有唐诗宋词元曲明画。

嘉佳说：我的舞剧不仅仅用甲骨文和青铜器来体现时代背景与占卜文化，还会将甲骨文与青铜器纹饰的形，融入到舞蹈段落与肢体语言中，以舞者的动作来体现甲骨文的笔划，阴阳并重，沉肩坠肘，舒展有致，体现稳定与对称，甲骨文的用笔、章法，严整瘦劲、曲直粗刻、疏密变化的笔触也会适量通过舞蹈语言来展现，勾勒舞蹈形态，从而描摹出那个时代的生活气息与神秘感以及信仰，而服装设计上也做到巧妙和创新，既遵循了那个时代，又不乏创新与写意，舞蹈动作和语言的流线上还呈现出青铜器文化中的纹饰，古朴、古拙而凝重，不同于汉唐古典舞，具备殷商特色，但却不失古意。而妇好，更是会根据不同的身份转换，有不同的肢体表现和舞蹈语言，多方面刻画。”

由于之前的积累，嘉佳在采风过程中，妇好墓那历经千年的历史气息感染着她，让她感受到了来自“妇好”的强大气场，她相信：“万物有灵”，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心意互通”，原来自己命中注定要创作这样一部舞剧。当她的目光划过妇好墓与殷废墟时，舞剧第一幕的经典片段的《桑林祷雨》雏形已成，更在回去之后说服舞蹈老师，设计出了癫狂粗野却又粗中有细的《桑林祷雨》，舞蹈发力方式出其不意，不循规蹈矩，不墨守成规。不在炫技上浓墨重彩，而是在“意象”上着重笔墨。

“我想穿越时空，用舞蹈追寻文化的印记”

嘉佳在编导过程中，力求每一段舞蹈都有依据和渊源。

在北舞实验剧场推出的时候，全场爆满，连台阶上都坐满了人，当谢幕的时候，嘉佳从最后方的灯控室走出，走过台阶，穿过拥挤的人群，许多人在让路的时候还以为她是上台要去献花的迷妹，挨挨蹭蹭地让出路来，等嘉佳走到台上，站在正中央的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她是整个舞剧的编导，顿时，全场掌声雷动，喝彩不断。

演出结束后，在场专家皆对此剧好评无数，称其“选材有文化历史的厚度，书法与舞蹈结合跨界创作，形式新颖，弥补了中国古典舞殷商时代舞蹈表现缺乏的缺失”。

几年下来，嘉佳除了继续舞蹈编导之外，还分别在2015年参与唐燕乐府复原舞谱“青海波”，在2016年成功复原“明代六小舞”舞谱并担任指导，舞谱复原不同于乐谱，舞谱复原不仅仅是在舞蹈动作的考据上要精心还原，还要在道具颜色、发型方面做多番考究，所以复原舞谱，实则复原的是文化符号与标识。有了大量研究的工作经验，这对嘉佳日后的编导工作而言，可谓锦上添花。

今年，《妇好》在经过改进后，重新走上舞台，于2018年9月8日走进北京天桥艺术中心，实现《妇好》真正意义上的首演。

如果以传统绘画来形容，嘉佳的《妇好》并非是一笔纤丽浓秀的工笔画，更非是一幅意在形外的写意画，而是兼工带写，笔走工笔之绮丽流畅，却意走写意之气象万千，以形带韵，以情带意，形动于外，气韵传内，而意象，更在舞之外。

嘉佳是舞台上的精灵，台下，她是完美主义者s，不疯魔不成活的同时，也是个爱吃、爱笑、爱做梦的90后女孩，十几年的舞蹈生涯，她始终都是那个至真唯美、“嘉，美也、善也”的贺嘉佳，编导之路，道阻且长，她依旧苦中作乐，不畏明天！她更始终对人说：“生活不是等着暴风雨过去，而是学会在暴风雨中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