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 当我们走进美术馆,我们的目光应该聚焦在哪里?我们是用眼睛、用身体还是用大脑在进行“观看”的行为?美术馆的功能在当代有哪些新的可能性?
2019年3月23日,上海外滩美术馆围绕艺术家托比亚斯·雷贝格(Tobias Rehberger)在中国的首次机构个展“如果你的眼睛不用来看,就会用来哭”举办了策展人与艺术家、合作方的对谈讲座。本次对谈邀请了艺术家托比亚斯·雷贝格,策展人拉瑞斯·弗洛乔(Larys Frogier)、曾明俊(Billy Tang),以及合作方Blackbird创始人刁唯(Swing),他们将对以上问题进行开放性的探讨,并对该展览的策展过程、艺术家个人的思想进行介绍与解读。
托比亚斯·雷贝格
“像翻开一本书一样进入这个展览”
两年前,当我第一次与拉瑞斯一起走进上海外滩美术馆,我发现这栋建筑每一层楼的空间都大致相似,并且一共有六层楼。它就像一本书。于是我想:如果我可以像展开不同的章节一样去呈现这个展览,也许会十分有趣。同时我也可以用一条线索把它们串起来。这就是我所做的工作。
当你走近这个展馆的那一刻,你可能会以为这是一个五到六个艺术家的群展。而一楼的“肉铺”装置与六楼的夜间特别项目类似一对引号,把整个展览凸显出来。看完整个展览你就会发现所有的东西是如何相互关联的。
“放弃对作品的绝对控制权”
在与刁唯的合作中,一开始我们之间存在一些误解。她会询问我诸如菜单如何设计、你是否需要设计菜式等问题。但这些都不是我思考的重点。好比一个概念催生了我的创作,最终所有东西都会围绕着作品发生,这些东西是作品的一部分,但并不都受我的控制。我放弃控制权,同时另一部分人得到了更多的控制权,因为在这个空间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我所刻意“设计”的。
“如果你的眼睛不用来看,就会用来哭”,展览开幕活动现场,2019年,上海外滩美术馆。图片由上海外滩美术馆提供
不论发生了什么,任何人在我的作品中做了些什么,它都会成为作品的一部分。甚至于最后的结果都无关紧要。我无意在这个过程中寻找惊喜或者意外的效果,我不会说“噢,让我们来看看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不论最后作品发展成什么样都是对的。也就是说,我对我的作品不存在任何预期。这里也不存在一个所谓正确的观看方式,甚至无关于他们是否观看我的作品。假如我一直站在门口,观察里面发生了什么,我的关注点不在于观众对我的作品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们会成为作品的一部分,工作人员也会成为作品的一部分。作品不仅仅局限于彩色的墙纸或洗手间的镜子。那些只是细节,只是一些元素,不是完整的作品。作品是在该夜间特别项目里发生的一切,所有的事情,那才是整个作品。
“如果你的眼睛不用来看,就会用来哭”,展览开幕活动现场,2019年,上海外滩美术馆。图片由上海外滩美术馆提供
“故障和误读往往能制造惊喜”
霓虹灯装置贯穿了一楼到六楼,它们看上去有一些故障,闪闪烁烁地并非总是全亮着的。在这些故障的瞬间其实传达了一些其它的信息。例如四楼的这组霓虹灯,写着中文的“为什么”,而当它闪烁时则会出现英文句子“why not why”。而一楼的霓虹灯,当它完全亮起来的时候写着“肉铺”,闪烁时则会出现“Rockbund Art Museum”和“Blackbird”(刁唯的餐厅名)。所以当一个事物出现功能故障的时候反而能制造惊喜。
《为什么不为什么》局部,“如果你的眼睛不用来看,就会用来哭”展览开幕活动现场,2019年,上海外滩美术馆。图片由上海外滩美术馆提供
这也来自于我个人的经验——在许多时候,最绝妙的点子往往来自于我对某些事物的误解。相比之下,一些浅显易懂的东西显得比较乏味。而当你一开始产生一些误读,而后慢慢纠正的过程在我看来更值得玩味。
“当我带着困惑走出美术馆时最兴奋”
当你走出美术馆回家时,带着一些令人兴奋的困惑,又或是一些非常特别的、会挑战你的认知的东西,你应该感到开心。当然,这是我的个人经验。我在什么样的状态下离开美术馆时是最兴奋的?往往是当我看到一些我并不太能理解、又促使我思考的作品。当我琢磨出些什么、当我从这其中看到了自身的局限时,那一刻是十分欣喜的。当你思考得越多,你就能走得越远,你就会明白所谓“天外有天”。
拉瑞斯·弗洛乔
“重新思考美术馆的功能与运作”
这个项目实际上经历了很长的发展过程,同时也是美术馆希望挑战自身边界的众多项目之一。上海外滩美术馆曾经举办过一些体验性很强的项目。比如,我们曾经把整栋建筑从一楼到六楼都贴满绘画,并在所有的窗户上都贴上彩色滤纸,然后每天邀请大约30位表演者从开馆表演到闭馆。还有一次我们与上海艺术家张鼎合作,在这个项目期间美术馆只在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三点开放,在开放期间观众可以到美术馆来享用午餐。我也记得上一次菲利普·帕雷诺(Philippe Parreno)的展览,在这个项目中整栋建筑布满了声音和光影,观众们来到这里不仅仅花时间去观看展品,同时也真正地投身到环境中去体验须臾、静默、声响以及摇曳的光影。
“菲利普·帕雷诺:共此时”,展览现场,2017年,上海外滩美术馆。图片由上海外滩美术馆提供
对于我们美术馆而言,这一类型的项目是至关重要的,它让我们重新思考美术馆的功能与运作。我们认为这对展览来说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密码。
我相信托比亚斯·雷贝格的作品也站在这个维度上,邀请观众去尝试以不同的途径去体验作品,不仅仅通过眼睛去看、不仅仅将目光汇集在作品上,也尝试一些预料之外的联结的可能性。
正如托比亚斯所言,这个展览好比一本书一页页地翻开,是十分引人入胜的。每一个楼层紧密围绕着托比亚斯的创作实践,同时也带来了对比强烈的情感体验,诸如娱乐、挫败、模糊或误解。而这些体验同时也使得整个项目十分地活跃,不仅仅在于我们常言的互动性与跨学科,也在于观众以不同方式去“成全”这些作品(的概念)。这是上海外滩美术馆展开这个项目最主要的动机。
“你必须投入到作品中,
去体验、去品尝、去思考”
当我最初看到托比亚斯·雷贝格的作品,我感到非常难以想象,同时也不太理解。譬如,当我看到《奥本海默酒吧》(Oppenheimer Bar)的图片时,我认为这应该是一个很棒的设计,但同时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现在我明白了。因为当他的作品被放置在美术馆里时,它邀请观众必须要身处其中、投入其中,沉浸在这些味道、音乐、人群中……你当然也可以只用你的眼睛去观看这些图像,但是更重要的是能够去体验那些你所享受的氛围、去真正品尝一些也许你并不喜欢的食物、又或者是思考一些你从未曾想过的问题。这样的体验在一个展览中是非常宝贵的。作为美术馆,这也正是我所期望这个项目能够达到的效果。
《奥本海默酒吧》,2013年,纽约。图片来自网络
“导览手册变食谱?——挑战陈规”
以食谱的形式设计导览手册,实际上是一个挑战陈规的举动。如何突破现有的形式去传达信息?托比亚斯的作品几乎不可能通过简单的一些图片、几句话或一个段落去解释,你必须去亲身体验。而通过这种形式的导览手册,我们更像是对观众发出了一个邀请,鼓励他们更主动地参与到空间、展览中去。
“如果你的眼睛不用来看,就会用来哭”导览手册,图片由上海外滩美术馆提供
所以我们邀请了刁唯和她的主厨Blake来创作这个食谱,同时托比亚斯也贡献了非常多想法,我们一同将整个展览移植到了这个食谱中。我认为这种结合令人耳目一新,比起用理论化的、艺术化的方式去介绍托比亚斯的作品要更加吸引人。这本导览手册也开拓了新的体验,延伸了展览的形式,它将成为另一个路径去带领观众打开这个展览的可能性。
曾明俊
“美术馆内的社会雕塑”
当我刚接手这个项目时,托比亚斯问:“为什么我们不在一楼做一个类似肉铺的社会雕塑,然后在六楼开一间形似酒吧的夜间特别项目呢?”于是这成为了我的第一个任务。
《上海外滩美术馆Blackbird肉铺》,“如果你的眼睛不用来看,就会用来哭”展览开幕活动现场,2019年,上海外滩美术馆。图片由上海外滩美术馆提供
《天堂禁用,地狱无用(埃尔雷多蒙版)》,“如果你的眼睛不用来看,就会用来哭”展览开幕活动现场,2019年,上海外滩美术馆。图片由上海外滩美术馆提供
我冥思苦想,究竟如何实现这个想法?我和拉瑞斯走访了上海的各个区域,与许许多多的肉铺老板、酒吧老板,甚至酒吧侍者交谈。一开始与我们合作的是另一家公司,但我认为托比亚斯的工作方式与他们不太相融。之后我们转向与刁唯合作,一切都变得比较顺畅——我想这与她的出身有关,在某种意义上她也是一位艺术家、一位建筑师,所以她对于空间氛围的关注与托比亚斯一拍即合。
“托比亚斯的作品像一只八爪鱼”
托比亚斯曾形容他的作品像一只八爪鱼,具有许多的延伸和扩张。他真正意义上做到了让他的作品自治,因而他的作品不被局限于一个空间里。在不同楼层里的这些作品都指向了不同的方向,有些东西你可以带回家,有些东西你可以现场品尝,因而托比亚斯的作品并不仅仅发生在一个闭合的空间里。
刁唯
“我们与食物的关系如何?”
贯穿我的职业生涯,我一直希望能够经营一点什么——可能是一家酒吧或者餐厅——作为载体去表达一些更丰富的思想。当我遇见托比亚斯时,他自由的价值观和情感打动了我。我一直希望在更广泛的意义上探索人们与饮食这一行为的关联。而托比亚斯恰恰做了许多有关人们与食物、与饮品的关系的实验。我们与食物的关系如何,与生活方式的关系如何,这些都是我一直在思考的。
“如果你的眼睛不用来看,就会用来哭”,展览开幕活动现场,2019年,上海外滩美术馆。图片由上海外滩美术馆提供
对我而言,这个项目最刺激的一点是它所带来的一些些“不安全感”。通常来说,在经营我自己的生意时,我们对于客户的思维模式有一定的预判,我们大致知道他们想要些什么——当他们走进我的餐厅时,他们也许是饿了,也许是随意地想要喝一杯。
但是在这个项目中,人们几乎是不期而遇地碰见了这些食物。我非常好奇人们的反应如何。而这份“不安全感”或者说“不确定感”也让我能够在更广泛的意义上去了解市场、了解人们与食物的关系。
对谈现场,图片由上海外滩美术馆提供
观看的角度
与艺术的界限
曾明俊:我认为托比亚斯的作品允许观众进行自由的解译。譬如说,你在“肉铺”这件作品中可以吃一个三明治,深度地参与这个作品,期间去观察更多的细节,这是一个层层深入的过程。在六楼的夜间特别项目中也有一些水彩画的展示,这就好像一个艺术作品包裹着另一些艺术作品。这个展览对于来自不同背景、不同观念的观众来说是非常开放的。观众很容易进入作品,不需要具有很大的阅读量或拥有大量的哲学知识才能够进入作品。
《天堂禁用,地狱无用(埃尔雷多蒙版)》,水彩画展示,“如果你的眼睛不用来看,就会用来哭”展览现场,2019年,上海外滩美术馆。图片由上海外滩美术馆提供
托比亚斯·雷贝格:这涉及到艺术的界限的问题——为什么我们称某些事物为艺术,它凭什么被称为艺术?于我而言这个问题经常让我觉得有些掣肘。二十年前,我到柏林的国家美术馆,那里有一个理查德·塞拉(Richard Serra)的作品,是一个一立方米的铁立方。那天天气很炎热,我在门口等了很久。进去以后,我就坐在这个雕塑上,感到一阵“透心凉”。一个问题油然而生:“为什么这不能成为艺术的一个特质?”我的意思是,不仅仅是去看,而是“亲身”感受。很明显在那个时候,“坐在上面”要比“站在一旁看”更有意思。
《平等》,理查德·塞拉,2015年。图片来自网络
拉瑞斯·弗洛乔:关于我们观看作品或艺术的方式,我认为我们不仅仅要去“看”别人让我们“看”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你如何通过不同的视角、从你身体的不同部分感知到的不同情绪去建立你的观看方式。观看并不局限于视觉上的观看,它也关乎你如何在这个空间中“游索”,如何从一个元素走向另一个元素并思考它们之间的联系和意义,如何去观察、去体验你的生活与这些作品的关系。而艺术正是培养了我们的这一能力。你的眼睛可能聚焦于图像,但图像之外的才是艺术家想要表达的。在画框之外发生了什么?在静止的作品周围发生了什么?你自己又如何看待这一切?我想这是托比亚斯·雷贝格想要表达的。艺术帮助我们拓展、打破、解放了自身语境的限制、职业的限制、私人生活或公共领域的限制。
“如果你的眼睛不用来看,就会用来哭”,展览开幕活动现场,2019年,上海外滩美术馆。图片由上海外滩美术馆提供
刁唯:我一直认为艺术带有一种目的,不是一个具体的目的,但至少是一种情绪——当你打破一些认知的界限时的会受到一些触动。这也是托比亚斯·雷贝格的作品最打动我的地方,也是上海外滩美术馆一直致力于追求的。在美术馆里做这样的社会雕塑,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打破边界的举动,也许也能让人们感受到更多的自由,这非常美妙。
本回顾由实习生骆钰槟整理
当前展览
托比亚斯·雷贝格:
如果你的眼睛不用来看,就会用来哭
展期:2019年3月23日-2019年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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