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对《文字写生》中的表现手法作了进一步的挖掘,创作出一组更具实体性的体验式装置作品,它们分别是2001年作的《鸟飞了》、2004年的《猴子捞月》和2008年的《紫气东来》。在本展览中,徐冰选用其“凹版”的标志性装置作品《鸟飞了》:
“展厅中央地面上有一篇文字;取自于字典上关于‘鸟’的解释,是这样写的:‘鸟(鳥)niǎo 脊椎动物的一类,温血卵生,全身有羽毛,后肢能行走,前肢变为翅,一般能飞 。’从这篇文字为起点,‘鸟’字开始飞起来,从简体印刷体向繁体印刷体,楷书,隶书,小篆一路演变,最后追溯到远古象形文字的‘鸟’;成群地飞向窗外。”1
Xu Bing 徐冰, The Living Word 鸟飞了, 2018, Acrylic and mixed media Installation亚克力,综合材料装置
在《鸟飞了》这件作品中,徐冰用现代符号学的方法创造了一本入门启蒙书。他先用字典上摘选的文字对“鸟” 这个字作出了简单的说明。这样的说明用亚里士多德的话讲叫做“定义”,也就是描述一个事物之本质的用语,而今天的哲学家可能会称之为“概念”。在瑞士语言学家弗迪南·德·索绪尔的符号学理论中,作品中的“鸟”字是“能指”,徐冰对鸟的描述是“所指”,而由文字和其定义组成的装置则是“标志”。可徐冰作品中的这个“鸟”字不光起着简单的指代作用,它还生动地演变出字体的沿革过程,从眼下追溯到恒古,直至原始形态中自然界里的鸟,然后展翅飞翔!
Designs for the character “bird” 鸟 for Xu Bing, The Living Word, 徐冰为《鸟飞了》作品中的“鸟”字进行设计, 2001, acrylic and mixed media installation. 丙烯和综合材料装置.
Images courtesy of the artist
想要描述这个演变过程,我们需要暂且抛开索绪尔不谈,转而参考美国哲学家和符号学家查尔斯·桑·皮尔士提出的学说。皮尔士认为符号有三个内容:符号本身、符号所指代的对象和人们对符号的理解或解释。其中符号的功能性取决于它跟其所指代的东西在形象上相似的程度。图、像、图表、地图都是符号。索绪尔的“能指”(文字)和“所指”(定义)是成双成对的,其配对方式是由我们学习和接纳的社会惯例来建立的,比如学习一种语言就是建立一种配对。
在皮尔士看来,这样的惯例型符号属于“标记”,跟他讲的图形符号在概念上有不同。他所定义的符号不是约定俗成的,而是“理据的”:大脑神经在不需要学习的情况下,就能让我们自动明白那些图标和其指代物体的关联,因为它们让人一看、一听或者一摸就觉得跟某个东西很相像。从这个意义上说,汉字既有标记的“能指”和“所指”功能(约定俗成的),又有图形符号的象形之特征(理据的)。相比之下,使用拼音字母的语言几乎完全是代指性的。
Detail, 细节,Xu Bing 徐冰, The Living Word 鸟飞了, 2018, Acrylic and mixed media Installation 亚克力,综合材料装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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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 Bing 徐冰, The Living Word 鸟飞了, 2018, Acrylic and mixed media Installation 亚克力,综合材料装置
从某种意义上说,《鸟飞了》是一种回归。既回归到绘画意象和书法用笔的诗意性被运用到绘画创作之前的那个源头,也回归到了中国象形文字的草创时期的那种原始状态。中国文化史上,《易经》中首次有“仓颉造字”的记载,汉代的《说文解字》将此神话传说作了更详细的描述,说仓颉根据自然形象而始创书契文字。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中有“叙画之源流”一章,在此他把绘画也包括进去了,借此来说明“书画同源”的关系。我们从中得知:“颉有四目,仰观天象。因俪乌龟之迹,遂定书字之形。......是时也,书画同体而未分,象制肇创而犹略。无以传其意,故有书,无以见其形,故有画。”2 同一章中又说:“……六书,其三曰象形,则画之意也。”3
Xu Bing 徐冰, The Living Word 鸟飞了, 2018, Acrylic and mixed media Installation 亚克力,综合材料装置
徐冰举了一个例子:“每一个汉字都是一个故事,甚至都是有情节的故事,这故事是由几个小符号(偏旁部首)构成。比如‘寒’字,‘寒’讲的是:很冷的天气里,一个人蜷缩在家中,用草取暖,地上都是冰。读一个‘寒’字就有这么多的信息。”4
这“寒”字不仅是一个文字,而且是一张实实在在的图片。
Construction of the character for “cold” (寒) from basic pictographic radicals. 文字“寒”的构成,始于其象形的偏旁部首. After Xu Bing, Character of Characters: An Animation by Xu Bing (San Francisco: Asian Art Museum, 2012), 37.
《鸟飞了》这件作品会让有些观众想到约瑟夫·科苏斯的《一把和三把椅子》。
Joseph Kosuth, 约瑟夫·科苏斯, One and Three Chairs, 《一把和三把椅子》, 1965, installed at the Centre Pompidou in Metz.
徐冰这样描述科苏斯的作品:“‘真实的椅子’,‘照片的椅子’和‘英文解释的椅子’一字排开的对比。也只能形成这种对比。因为英文与所表达的物象间没有视觉上的直接联系。但是在汉字中,‘鸟’ 字与鸟的造型在视觉上,是分界不明的关系,不知道在哪里就被转换了。这个比较让我们看到,不同文化在基本元素上的区别。”5
徐冰解释道,与字母语言不同:“这时的中文变得很简单,已不再是一种需要学习才能掌握的文字。文字符号又回到了与自然关系的原点上,在这原点上,是超越语种界限的。”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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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冰认为,这是中国文化圈独有的品质:“中国人的文化方式都与象形文字的源起有极大关系。虽然汉字已经从象形演变成了现代汉字,但核心部分的图像逻辑依然存在,并与平日的阅读,思维,观看构成一种奇妙的关系,并起着作用。每写一个字,就完成了一张结构图,就写了一幅小画。祖祖辈辈几千年,中国人画了多少幅图,读了多少幅图,怎么能没有影响?”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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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erence 参考:
1. 徐冰,“Landscript Series”[《文字写生系列》],122页。
2. 张彦远,《叙画之源流》载《历代名画记》。引自贾方舟《徐冰“天书”五解》,见《江苏画刊》(1990年第2期),17-20页。
3. 同上。
4. 徐冰,“The Making of Book From the Sky”[《<天书>的过程》],载Drew Hammond[德鲁·哈蒙德]译Passages in the Making of a Book[《创作天书的道路》](伦敦:夸瑞奇古籍书店,2009年版), 41页。注:中文原文由艺术家提供。
5. 徐冰,“Landscript Series”[《文字写生系列》],123页。
6. 同上,123页。
7. 同上,1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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